“你输了。”我扯掉湿漉漉头发上沾着的水草,眯着眼睛打量起自己的战利品,在诺曼底公爵对面坐下,终于可以有一个平起平坐的姿态同他说话,顿觉如释重负,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言语间客气些,“胜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本来您已经稳操胜券,但上帝最终还是选择了我。”
“也许吧。”理查公爵轻轻的点点头,他这时候完全没有了刚刚失败时的沮丧模样,平时趾高气昂的模样重新回到脸上,眉眼自然的往上挑起,只留给对方仰视鼻孔的权力,好像谁欠了他钱似的,弄得一时间我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俘虏,坐立不安的竟然有些尴尬,他随意的瞅了一眼扳着自己胳膊的公牛,眼神中透出的威严让后者条件反射似的松开手闪到一边,他优雅的整了下身上的盔甲,和我面对面坐下,语气平和却针锋相对的开口说道,“可是您的军队也被打残了,精锐所剩无几,一旦再次面对敌人的袭击,甚至都没有能够自保的力量,奈梅亨的惨剧可能会再次上演。”
“只要杀掉您一切便都结束了。”我把腰上支棱着硌得很不舒服的长剑解下来递到侍立在一边的罗洛手上,捏了捏拳头对他说,“您的封臣们不是战死就是被俘,只要我杀掉你们,诺曼底就会立刻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即使有一战之力,也绝挡不住周围虎视眈眈千万头豺狼的撕咬,也许奈梅亨也能去分一杯羹呢。”
理查公爵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好像事不关己似的盘起腿,指着挂在侍从腰上的水囊,歪着头问我:“可以给我喝一点吗?我想慷慨的胜利者不会吝惜展示自己骑士风度的机会吧?刚刚的大火烤得我快要发焦了,传说中的龙息也不过如此吧,说实话您那个玩意确实把我吓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好像雷神的怒火,瞬间就将几十人烧成了黑炭,上帝真是特别眷顾你,这件秘密武器肯定打遍天下无敌手。”
“也许就是傻人有傻福吧?”我对小侍从努了努嘴,他解下水囊递了过去,理查公爵接过来点头致谢,然后拔出塞子大口的往嘴里灌了起来,哪怕很多淡黄色的酒浆顺着嘴角流下来,沿着脖子直淌进衣服里也毫不在意。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喝麦芽酒了,腥辣的感觉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脚后跟,实在是太舒服了。”理查公爵舔干净最后一滴酒液,这才意犹未尽的擦干净嘴角,满足的咂么着,像是在回味唇齿间残留的香味,“还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带我跨海去英格兰做生意,那些不配合的岛民以次充好惹怒了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诺曼人,龙头战船上总共才八十名武士,却把整座有几百士兵驻守的城镇血洗一空,除了修道院里的教士,男女老少全都为自己的欺骗行为付出了代价,摞起的尸体比教堂的尖顶还要高。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平生第一次喝酒,对手身上挂着的水囊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那里面满满的灌着乡下的劣质麦芽酒,底层甚至还泛起未经过滤的麦麸和渣子,酸涩不堪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在要吐掉的时候父亲却告诉我必须喝下去,因为这就是男人要体会的战争和鲜血的味道,里面杂糅着人生磕磕绊绊的艰难,失去战友亲人酸涩的痛苦,但是我太小,有些不明白话里的深刻含义。直到后来父亲也倒在敌人的钢刀下,微笑着像个维京英雄那样死去,获得了应有的荣耀,我才明白什么是酸涩,那种憋在心里欲出未出,却拼命想要释放的感觉源源不断的涌进心间,我不会为他哭泣,死得其所是每个奥丁子孙的宿命,瓦尔基里的圣殿从来没有被我们遗忘,哪怕基督为我们烙上了沉重的十字架,每个新生儿骨子里仍旧流淌着北欧冰冷的血液。”
我从他手里接过水囊,捏着软塌塌的表皮沉吟许久,直到揉着熟牛皮精心制作的边缘皱皱巴巴的堆到一起,才在轻重不均的呼吸声中品出些恍若隔世的味道来。穿越中世纪这么久,虽然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争,自认为枪林弹雨的走了无数遭,却从没有像理查公爵那么深刻的体会,浑浑噩噩的面对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的命运,躺在床上的时候庆幸着自己又平平安安的活过了一天。也许自己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挚爱之人,或者人家尚年幼便为了生存拼命撕杀的时候我还赖在寝室的床上懒得起来上课,又或者没心没肺的人断不会有矫情的感概,这也就得以干干净净了无牵挂的投入一场又一场的生死对决。想到这,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美丽的倩影,她始终萦绕在我的梦境中,缱绻迷离优雅风情,却永远看不到正脸,只有丑陋结痂的后背面向自己,而我却知道她是谁。
“刚刚你好像说要杀掉我?简单粗暴的方法,虽然我很喜欢做事利索的骑士,不像那些自以为是的贵族们扭扭捏捏的非要站到道义的制高点上居高临下的装腔作势,但我不得不说,你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打仗你是一把好手,可是在政治手腕上却稚嫩的像个还在玩泥巴的孩子,哦,请恕我冒昧。”理查公爵伸开盘得有些发酸的腿,一边用手揉着关节,一边看笑话似的对我的做法嗤之以鼻,全然不顾边上公牛气愤得跳脚和其他人虎视眈眈要杀人的眼神,怡然自得的仿佛坐在自己家炕头拉家常的东北老太太,就差悠哉的叼个大眼袋吞云吐雾了。
“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我自以为看透了他的虚张声势,不屑的咧了咧嘴,转过身去看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他们三三俩俩的一起从扭曲的尸体身上扒下还有使用价值的锁子甲和头盔,认真的翻检每一个口袋寻找值钱玩意,收拾起满地的兵器,看也不看的给苟延残喘着没死透求饶的敌人补上干脆的一刀,然后把剥得干干净净的尸体丢进河里喂鱼。河道里从来没有这么拥挤过,水流狭窄的地方浮沉堆堵着很多漂在水面上的残肢断臂,染红了一片河水,几只乌鸦兴奋的飞起落下,挑拣着柔软的眼珠或者肠子吞食,叽叽喳喳的争夺鸣叫。
“你以为只要我放过您便没事了吗?也许会说服我看在上帝和金子的面上发发善心,但是要置您于死地的还有别人。”我把目光收回来,因为汉斯已经开始把俘虏排成队列逐一行刑,那脑浆飞溅满地骨碌的场面也就只有公牛才会兴致勃勃的拍手喝彩,“被您攻击的马车,那里面坐着的人不是我,是帝国的亚琛大主教盖尤利乌斯大人,他手下的圣堂武士几乎被打光,险些就被您的人杀掉,现在也许正咬牙切齿的跟上帝打小报告诅咒您下地狱呢,那个世界的人他比咱们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