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觉眼光陡亮,他自幼善做诗画,更曾用一卷墨宝换了进京赶考的盘缠,但却被那鬼火人的追逐中遗失了去,此际想来,当真是世事变幻,难揣难测。
他抬起脚步,走近前去,便要爬上横亘在前的案板取下画轴一看究竟。但行不三步,忽然心生警兆,接着耳边风起,卷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黑影闪过身边,速度极快,正掠向前方的案板。
身后白衣女子的惊叫甫才传出,那黑影便已停当在了案板上,韩湘转头看去,不由也是惊呼出声,连忙后退几步,忽然后背一软,正撞在白衣女子的怀中,那双柔软处抵在后心,仿佛带着暖流瞬间划过皮肉,穿越经脉透进心府。
白衣女子惊叫再起,脚步连忙后移,已退到木门边,“哐”的一声撞在木门上,又打落了尘土飞扬,瞬间落满一头血污凝结的发丝。
韩湘后背失了依靠,身子一抖,好在脚下灵踪闪过,巧妙的立住了身影,忽想起方才后背的柔软,不由一阵羞涩,忙回头对白衣女子大敢愧疚道:“那个…不好意思…”
白衣女子被烟尘呛的难受,连咳嗽了几声,正欲摆手答话,却听到一道尖锐而又稚嫩的声音响起:“你们是坏人,不许你动小七的爷爷奶奶…”
韩湘方才想起那黑影,听见能说人话,料想许是自己看错了,再回身看去,顿时寒毛又起。
那立在案板上的黑影,在阳光尘土的缭绕下,正是一个木块雕刻而成的木偶,高愈一尺,眼眉生动,粗一看去,正与不足月的婴儿无异。
只是全身灰黄的皮肤,带着木质纹理,让人错愕,在烟尘里,头顶几根不知是什么鸟儿的半白羽毛迎着暖风抖动,更添惊悚之味。
此际这木偶小人口吐人言,像极了一个愤怒的孩童,稚嫩而又天真,一双木头雕刻的眼睛,点着了黑墨似也带着愤怒一般,让韩湘二人一阵惊骇。
他们自当惊骇,这天地间虽有内力妖法,可踏空而行,腾云驾雾,可开拓经脉,封妖入体。更有鬼神妖物,修炼得道,化作人形。
但种种奇妙也都在人之理解范围之内,而这眼前的木偶小人,却是以木块做生命,更与妖树成精不同,而是死木做人身,赋予灵智,不亚于造人改命一般,乃是神仙本领,在这个长生不出,神仙不在的世界,岂不骇人听闻?
韩湘倒还好,虽读过中州经,对江湖异事多少了解一二,但毕竟入内不深,对于修炼层次都略有模糊,近几日接连种种,或妖兽,或魔气,或灵体,或阴灵,无不超出他穷苦本分书生的心里界限,只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是以此际见到这木偶小人,却只在最初的惊骇后随即醒悟过来,见身后白衣女子还在失神错愕,满目恐惧,不由抬脚站在她的身前,面朝着那雄赳赳气昂昂,略带了愤怒幽怨的木偶小人尝试着出声问道:“你是人吗?这哪里有你的爷爷奶奶啊?”
木偶小人猛地从案板上跃下,已立在了下方一大块被灰尘遮挡掩埋的物什面前,伸出两只长不足尺的小手,目光灼灼的盯着韩湘的面皮,哼道:“我不是人,我是小七,我后面的就是我爷爷奶奶。”
复又转身望了那大堆的灰尘一眼,道:“你们都是坏人,不许伤害我的爷爷奶奶。”
韩湘一时错愕,心中暗道:“果然不是人,看这模样多半正是木偶而已,只是不知为何会口吐人言?”转念又想:“莫非这世上当真有神仙不成?硬是以木块做身躯造了这么个东西?”
韩湘听这木偶小人不住说自己是坏人,当下摇手出声道:“我不是坏人,我是被坏人从山上丢下来的。”
白衣女子听闻韩湘话语,不禁心中一凉,一股哀怨瞬间遍布眉宇,又思念起自己的父亲,心中更想起韩湘妖道少主的身份,当下冷哼一声,冷冷道:“对,我们都是坏人,那你这妖道的少主却是好人了?”
韩湘听她说的突兀,怔了一怔,转头看去,只见那张冰冷的脸在背对着阳光,带着些许的灰尘血污,更胜先前柔弱。
一股冰霜之美迎面扑来,忽又想起这白衣女子曾在南际山巅为墨阳剑客疗伤,许是同门之人,而自己方才嘴巴里说出的坏人,不正是墨阳门主素易行?
言语确实唐突,韩湘不由心中责备失言,慌忙摆手,急声道:“不是…不是…推下我的不是坏人…”
那木偶小人稚嫩的声音接口道:“那你就是坏人喽?”
韩湘更是头皮发麻,连忙道:“我也不是坏人…”
木偶小人显是被他搞得迷惑了,木纹遍布的小手不住在光头上的羽毛间来回戳挠,疑道:“那你究竟是坏人还是好人啊?”
转念又似想起什么,再次伸开双手挡住那一大堆灰尘,急声道:“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就都是坏人…”
韩湘顿时头大,叹道:“好吧,我就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