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矩笑着摇摇头,“始毕(可汗)意在一箭双雕,利用这场战争试探我中土虚实的同时,引诱牙帐内部的反对势力跳出来,给他创造一个铲除对手稳定大漠的机会,然后他就可以完成牙帐内部的统一,继而集大漠全部力量再一次发动南北战争。这一设想的确不错,但可贺敦义成公主和大叶护阿史那闾琅岂会中计?如今叱吉设在我们离间计的逼迫下不得不结盟可贺敦,极力维护与我中土之和平,那么他在北山唱的就不是空城计,而是坐山观虎斗。只待我们重创了始毕(可汗),接下来就轮到他去收拾大漠残局了。”
皇帝沉思少许,问道,“爱卿还是坚持拖延之策?”
“北虏已到句注,而陛下也到了雁门,两地相距不足百里,始毕(可汗)没有理由裹足不前。”裴世矩慢条斯理的说道,“北虏的目的就是要打探我中土之虚实,他们料定中土历经三年东征之后已精疲力竭,但还是惧怕,故倾尽全力南下入侵。既然倾力而来,当然要满载而归,所以他们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不会轻易言退,但他们滞留北疆的时间越长,其后方出现问题的可能性就越大,在这种焦虑不安之中,稍有决策上的失误便是一场灭顶之灾。”
皇帝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这场决战的时间拖长了,对入侵北虏固然不利,对坚守雁门的皇帝和中枢也同样不利。首先便是对皇帝和中枢威权的打击;其次便是帝国贵族们会异口同声的讨伐和谴责皇帝,正是因为他的穷兵黩武才导致了国力的衰竭,以致于有今日南北战争之危难。如此一来皇帝和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将会进一步减弱。
“陛下在雁门的安全有绝对保障。”裴世矩继续劝进,“左右翊卫和骁果是帝国禁军之精锐,右武卫将军潘文长部乃太原镇戍之精锐,武贲郎将王智辨部乃雁门镇戍之精锐,三万大军戍守雁门城,雁门可谓固若金汤。王使君(仁恭)乃中土名将,今率代北军主力坚守楼烦关,对句注侧翼形成了威胁,以其之武略必能牵制住部分北虏。使得北虏不敢全力攻打雁门。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正在晋阳集结各路援军,一旦雁门军情危急。其必然会全力驰援。还有山西、河东抚慰大使、唐国公李渊,之前其在河东龙门剿杀叛贼毋端儿,今叛乱已基本平定,接到陛下诏令后其必然日夜兼程北上支援。”
裴世矩的意思很直白,想方设法拖延战争的进程,考虑到北虏综合实力有限,又是大规模的远征作战,其牙帐内部又矛盾激烈,战争时间拖得越长。对北虏越是不利,一旦决战取得胜利,必将给北虏以致命打击,这将给中土的北部疆域带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极大的缓解帝国国防和外交压力,十分有利于皇帝和中枢在决战之后解决国内危机。
裴世矩是帝国中枢外交战略的主要负责人,他的决战目标当然倾向于给北虏以致命一击。继而为帝国赢得更为长远的利益,但皇帝更多考虑的却是国内的矛盾和危机,他着急解决的是眼前的问题,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取得国内局势的稳定并迅速恢复国力。所以他在外交上向西突厥妥协愿意与他们共享西域,向吐谷浑妥协在事实上承认吐谷浑复国,向高句丽妥协在保存其王国的同时力求半岛局势的稳定,凡此种种都是为了赢得今日这场南北决战的胜利,以这场胜利来稳定帝国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继而以此为基础来稳定国内局势,继续大踏步推进改革。
从这一目的出发,这场决战虽然以军事入侵开始,但却可以以政治妥协束。皇帝执意北上雁门,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关键时刻,他可以与始毕可汗面对面的谈判,以最快速度和最大诚意来解决南北冲突中的核心矛盾。
相比较而言,裴世矩的策略要务实一些,损失一点面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求得一个更好的远景,而皇帝的策略却理想化了,想面面俱到,这显然脱离实际,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既想击败北虏又想解决国内危机,结果可能是面面俱失。
皇帝踌躇稍许,问道,“伽蓝对此有何见解?”
裴世矩犹豫了片刻,说道,“他坚持自己的判断,认为北虏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北虏必然撤出长城,所以,他坚持在本月中旬发动攻击,不论北虏是否越过句注攻打雁门,他都要发动攻击。”
皇帝再度沉默。伽蓝给出的理由很充分,皇帝也认可伽蓝的分析,这既是伽蓝极力怂恿皇帝北上雁门的原因所在,也是皇帝接受伽蓝建议的原因所在,正因为南北双方都想借助这场战争来解决彼此内部的政治问题,而且都急切的想结束战争去处理各自的政治问题,那么双方当然可以坐在来好好谈一谈。
于是,伽蓝发动攻击时间的选择就异常重要。打早了,北虏惶恐失措,狗急跳墙,对局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那么这场决战就极有可能演变为两败俱伤之局,到那时就算帝国军队给了北虏以重创,自己也会损失惨重,最终的结果是皇帝和中枢都不愿意看到的,那便是战争打赢了,帝国北疆的国防和外交战略却陷入了岌岌可危之境。
“伽蓝坚持己见,认为北虏不会在长城以内肆虐太长时间,认为燕北军无法长时间潜伏于青陂道的崇山峻岭之中,认为叱吉设也不会给予燕北更多的施展空城计的时间。”裴世矩叹了口气,“所以,他坚持在本月中旬发动攻击,那怕把军队打完了也在所不惜。”
皇帝思索良久,毅然决断,“诏令伽蓝,依计行事,授其临机处置之权。”
裴世矩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皇帝摇摇手,“爱卿,结果不是最好便是最坏,最好结果就是迫使北虏做出最大妥协,但南北冲突这一最大隐患却有增无减,而最坏结果便是两败俱伤,但这一结果却极大的缓解了南北冲突,从长远看,对我中土还是有利无害。”
裴世矩不再劝说,躬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