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歌声飞扬,大角悠长,羯鼓雄浑,横笛豪放,筚篥欢快,沧桑之音如滔滔大河,尽显西北儿郎的桀骜和锋芒,娇媚之声更如汩汩泉水,抒尽西北女子的万千柔情。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穹湛蓝,沙漠赤黄,秋风劲啸,长发飞舞,衣袂翻飞,神采飞扬,英俊的脸庞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伽蓝挥舞着横笛,舒展双臂,引吭高歌,酣畅淋漓。
翩翩手捧筚篥,边吹边唱,娇躯随着韵律而动,笑靥如花,黛眉碧眼中流淌中芬芳的青春,无暇的纯洁。
阿史那贺宝仿若已如羯鼓融为一体,他就鼓,鼓就是他,灵魂在鼓声中咆哮,情感在鼓声中宣泄,嘶哑歌声如怒吼山洪撕裂了一切阻碍,自由奔腾,自由飞翔。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布衣笑容满面,轻松写意的摇动着马鞭,大声唱和。坐下黄骠马任意驰骋,不时发出轻快嘶鸣。
江都候斜靠在驼峰上,仰首向天,放声高歌,虽然声嘶力竭的吼叫牵动着他的伤痛,但他憋得太久了,心情太郁闷了,他要发泄,痛痛快快地发泄。
紫天云的悍贼们在唱,商队的护卫仆从们在唱,天马戍的戍卒们在唱,突厥人、粟特人、于阗人和东土汉人都在唱,都在唱这首流传了数百年,至今依旧脍炙人口的大漠之歌。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长长的驼队中,只有薛家的人默默行路,还有跟在他们后面的河北刑徒。他们不会说西土语言,他们分不清突厥语、栗特语和吐谷浑语,他们甚至不知道正在用突厥语高唱的这首歌同样流传于中土,他们也曾一遍遍吟唱,一遍遍赞叹大漠的雄伟和草原人的豪迈。
司马夫人坐在驼背上,望着长发飞舞、激情放唱的伽蓝,心神渐渐恍惚,眼前慢慢浮现出刻在记忆中的身影,有一生坎坷的父亲,有忍辱负重的大哥。她想把父亲的身影,把大哥的身影与伽蓝的挺拔英姿相重合,但不知是记忆太过久远,父亲和大哥的身影已然模糊,还是这种想法过于荒诞,伽蓝始终气宇轩昂,而父亲与大哥的身影却渐渐模糊,渐渐消散。
薛德音担心地望着她,暗自叹息。那日七娘在魔鬼眼的失常举动让薛德音有一种不详之感,假若七娘因为精神上的不堪重负而崩溃,那对薛家的打击太大了。
伽蓝舍身忘死拯救薛家似乎给了七娘某种刺激,打开了她尘封的记忆,让深埋其中的所有痛苦一拥而出,由此让七娘产生了幻觉。
伽蓝与河内司马氏风马牛不相及,绝无关系,即便长相有相似之处,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天下之大,找几个容貌相近之人并不是难事,难道因此就判断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这太荒谬了。至于那个檀木盒子,肯定是个巧合。大人在天之灵可以用一首诗歌来拯救我们薛家,那么司马氏的先祖们何尝又不能用一个檀木盒子来拯救七娘?世上不缺玄之又玄之事,就怕人去探究其中的玄妙,一旦陷入其中,非痴即亡。
七娘没有拿走那个檀木盒子,而伽蓝毫不珍惜,随随便便就扔进了藤筐。如果木盒对他很重要,他会如此随意?
自己已经劝了七娘多次,豪门望族流落在外的私家物品普遍较多,司马氏散落民间的族物又何止这一个檀木盒?记得当年司马大郎流配敦煌,陪其西行的只有一房侧室,而这个侧室肯定带有妆奁用的檀木盒,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个。其后传来噩耗,司马大郎陷没于阳关外的烽燧,妻儿失踪,全家罹难,假设这个檀木盒就是司马大郎之物,那又如何?又有谁敢说,他的妻儿至今还活在人世?
“大人,请保佑七娘。”薛德音低声祈祷,“薛家如今绝处逢生,但回家之路千难万险,生死悬于一线之间,这个时候七娘可千万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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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起,大角响,战马奔腾之声从西边天际滚滚而来。
歌声渐止,众人纷纷转头西望。
一杆金狼头大纛破空而出,猎猎狂舞,气势恢弘。
一队大隋骑士冲上沙丘,沿着宽阔丝路纵马飞驰,急速而来。
披发左衽、全副武装的突厥骑士紧随其后冲上了沙丘,一时旌旗如林,幡旄飞舞,气吞如虎。
布衣双眼微眯,冷目而视,“突厥人。”
“牙帐使者。”杨渊目露疑色,“使者身分应该很高,不但有马军扈从,鄯善鹰扬府也派出了马军随行护卫。”
一杆五狼头大纛破空而出,一队黑衣突厥骑士冲上了沙丘。
石蓬莱面色骤变,低声惊呼,“黑突厥。”
伽蓝神色如常,泰然自若,一边策马而行,一边吹响横笛,悠然行走于丝路之上。
刀疤紧紧相随,暴雪虎踞其上,昂首挺胸,霸气四射。
阿史那贺宝也是视若无睹,兀自猛击羯鼓,与紫云天的一帮悍贼们声嘶力竭地纵声高歌,嘹亮歌声响彻丝路。
石蓬莱十分害怕,手忙脚乱地披上幂离。薛德音唯恐出现意外,带着薛家的人率先避于路边。布衣举起马鞭轻轻摇动,示意驼队让开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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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突厥骑士们唱了起来,先是一小队骑士,渐渐唱和的骑士越来越多,声震天宇。
骑士们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放声歌唱,更有骑士欢畅之余向驼队频频招手。
一辆辆马车冲上了沙丘,车马辚辚,蔚为壮观,其中一辆四马所拉的豪华马车格外醒目,四周密布骑士,戒备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