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
当黄辰双脚踏上座舰甲板,倦意几乎溢出眼眶,弃海就陆、深入漳浦的这些天战斗自不用多说,比吃饭还频繁,觉亦难睡踏实,唯恐梦中被官兵包了饺子。所幸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当同行纷纷抱怨漳浦一行得不偿失的时候,他却获得不小利益,总计掠得银钱、杂货不下两千两、牛、骡、马等大型牲畜三十余头,另缴获官军大小火炮二十余门、鸟铳近九十杆、铁甲二十余副,长短兵器以数百计、人以千计,稍稍整合、消化实力便可再上一个新台阶”“。
黄辰目光环视拱卫在自己周围的旗下战船,萎靡的精神也不由得稍稍一振,他带着麾下人马与官兵鏖战漳浦之时,云霄造船厂亦日夜赶工,除一艘战船受创过重尚需一些时日外,其余受损战船已尽数修复完毕,编入舰队之中。其麾下战船一举达到二十二艘,比初到台湾时膨胀了将近三分之一,综合实力更是提高数倍不止,而时间仅仅只过去了一个多月而已。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发展,周三老算得了什么?就算是李魁奇、郑芝龙亦未尝不可超越……
数千人马由陆地撤往海上必然是一项既耗时又繁琐的大工程,黄辰此时身心俱惫,监督了一会儿,判断官兵十有**不敢追来,索性当起甩手掌柜,将撤退事务一股脑抛给赵弘毅,而后一头钻入舱内。
行走在明昧不定、脏污不堪的船舱过道,鼻孔间嗅着海船上独有的腥味与臭味混杂的令人作呕的刺鼻味道,近乎于洁癖的黄辰平日对此可谓深恶痛绝,如今心中竟凭空生出几分亲切感。
抵达寝室门口,将两名守在外面的奴仆打发走,黄辰推门而入,躺在过丈悬绳大床上,舒服得几乎发出呻吟声,常言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此话半点不假。或许是物极必反。本已困倦之极的他此时反倒睡意寥寥,闭眼假寐片刻,他起身走向靠着舱壁而立的书柜前,书架上密密麻麻陈列着数百本书籍,经史子集一应俱全,有些是用来装点门面,有些则是用来打发时间。他随手取出两三本书草草翻阅,觉得还可入眼,转身离开寝室。
百余号人挤在一条船上生活,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若论船上何处相对舒适一些,黄辰的寝室肯定要算一处。另一处则是一间跨出船舷数尺的板阁小屋,那里头遮骄阳,光线充足,三面通风,甚为清凉,还可观赏船外风光景色,黄辰基本养成看书就去板屋的习惯。
伸手拉开板屋小门,正准备入内的黄辰猛然一怔。里面居然有人在。这个发现令他十分意外,虽然他从未明说。不过船员们都了解他的习惯,此地被列入船员禁区,俨然已成为船上一项不成文的规定,他尚是首次见到外人踏足此地。
黄辰并未急着进去,双眼好奇的打量着对方,他年纪不大,约十六七岁,一袭青衫,头束红绳,手握书卷,稍显稚嫩的面庞极为清秀俊美,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淡雅气质亦令人难以忽视。
“这人是谁?”黄辰心中更加好奇了,此等相貌、风姿、气质,见过绝难忘记,但黄辰并不认识他,随后他视线投向少年手上的《资治通鉴》,这不是他的书么?下意识扬了扬眉毛,静待对方开口解释。
“见过黄首领……”少年镇定自若的站起身,手捧书卷微微一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被黄辰掳来的漳浦少年张若仲。张云龙“和尚”的身份十分特殊,只要不逃跑几乎不受管制,托这位家兄弟的福,张若仲很快以识字为名脱离俘虏营、调入旗舰,负责打理黄辰的书柜。适才黄辰匆匆返回寝室休息,张云龙尚来不及禀报此事。张若仲见黄辰神色,立时想清前因后果,不慌不忙,三言两语说明原委。
黄辰恍然大悟,他本人有个坏毛病,看完书时常随意乱放,导致经典与杂学平列,史书与怪谈并排,书架乱得一塌糊涂,他又懒得花费时间将书籍重新归类,确实需要个人打理。以前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海盗识字者本就不多,有能力归纳书籍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此项工作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具备不浅的文学底蕴,就连黄辰自己也不敢说一定能够胜任。
“方才找书时发现书架变“干净”了不少,还以为是小和尚帮忙整理……”黄辰边说边跨进门,指着张若仲手上的《资治通鉴》问道:“你以前读过《资治通鉴》么。”
张若仲躬身回道:“草草阅过三四遍。”
黄辰闻言登时哑然,和对方比起来,他简直就是个半文盲。之后的谈话张若仲有意无意透露下,黄辰大致了解了他的基本情况,说实话对方乡绅家族的身份背景对他毫无半点威慑力,所以也就没有任何表示,张若仲即使内心失望,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眼见黄辰不愿放人,张若仲当即起身告辞:“不敢打扰黄首领读书雅兴,在下告退。”
难得碰到个有知识有见识的同龄人,黄辰原本还想和他多聊聊,可既然对方想离开,他亦不强求,爽快的挥手放行。
张若仲退出板屋,隔着一道小门,屋内屋外二人皆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