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故事,听你们的故事。”
董南抓起酒瓶,一边给惶惶不安的客人们斟酒,一边微笑着说道:“先生们,别紧张,坦率地说在宗教信仰上我更倾向于清教,可以说我们是一伙的。”
“一伙的?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是像开玩笑的人吗?”董南坐到布鲁斯特对面,紧盯着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恕我直言,新大陆并不是诸位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如果诸位的故事足够吸引人的话,或许我能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要知道我们也有一个类似于弗吉尼亚公司的机构,并正在实施着一个殖民计划。”
包括布鲁斯特在内的所有天路客,对新大陆的了解仅限于政府的宣传,事实上他对此也没有底,全凭一腔狂热的宗教热忱。
活着才是第一位的,既想尽快逃离这艘巨大的“海盗船”,又想了解一些有关于新大陆消息的布鲁斯特,禁不住地说道:“大人,我们没有故事,除了传道之外也不会讲故事,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那就讲讲你们自己吧,”董南放下杯子,意味深长地说道:“比如你们为什么叛国,为什么去尼德兰?”
“既然您倾向于清教,那您就应该知道清教徒在英国的处境。”布鲁斯特说道:“无论在和平的环境里坚持多久,我们到哪儿都会被逮捕和迫害。我们过去遇到的麻烦和之后降临到头上的灾难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有些人被捕,锒铛入狱,其他人的家人被围攻,日夜受到监视,大多数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并且放弃自己的生计。”
鲁滨逊接过话茬,凝重地说:“1606年,也就是十三年前,能像猎犬那样从人群中嗅出清教徒的达勒姆大主教托拜厄斯-马修斯被调到约克郡,我们所生活的斯克罗比就在其管辖范围之内。
在达勒姆时,他就行驶皇家政治代表的权力,呈交有关北部诸州及苏格兰事务的报告。他以坚定不移地支持并执行伊丽莎白和詹姆斯的政策和手段而获得皇室的青睐。他调任约克郡之后,不断的给我们找麻烦,甚至下决心在教区内铲除所有异教和分离活动。”
对他们抵达普利茅斯前的历史,董南还真是一无所知,想了想之后,接着问道:”所以你们去了尼德兰?”
“是的。”
史密斯点了点头,倍感无奈地说道:“他刚刚上任就开始发难,整个教区人心惶惶。按照他的说法,只要‘平民和宗教领袖缄口无言,那所有的信众便会群龙无首,不击自溃。’在他的强令下,所有社区教堂的看管人都因为允许像我们这样的牧师,使用教堂的讲道坛而被挨个叫到法庭,然后各领一张警告书才能被释放回家。
那个情形之下,任何人都有可能被出卖,所以每个星期在庄园里办的弥撒,都是在分分秒秒的胆战心惊中度过。我们不知道,哪天哪个人闲谈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就会泄露招来灭顶之灾。
斯克罗比那正北大道的位置也不帮忙,整天都是路过的陌生人和官员。另一个有可能出现的麻烦,是在圣-威尔福雷教堂里做弥撒的人,会主意到我们这些在庄园里做弥撒的人缺席。总之,形势越来越吃紧,我们能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险,所以布鲁斯特就辞去了邮政局长的职务,在征求完众人的意见后决定出走尼德兰。”
鲁滨逊补充道:“因为我们早就听说所有人在那里都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包括形形色色的从伦敦或其他地方由于同样原因遭到迫害的人。所以我们继续在每个安息日,在不同的地方举办聚会。大约一年后,最终决定去尼德兰。”
这种对宗教信念的执着,对自由的追求,的确令人敬佩!要知道他们中的绝大数人,并不像萨累移民那样不是奴隶就是无地农民,不但有自己的土地、庄园或生意,甚至还有人担任官方职务。
没有他们就没有美国,没有美国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民选政府。面对着眼前这些现代民主的缔造者,想不肃然起敬都不行。
董南沉思了片刻,一边示意加西亚给他们上烤肉,一边继续问道:“后来呢?”
“没有官方的许可,私自出国是非法行为,所以试图出逃具有直接危险。而且审判过程很短,量刑惩罚非常重,一旦因此而被认定为叛国者,将直接被拖至刑场吊到半死,然后被活活的大卸八块。”
对前途甚是担忧的史密斯,哪吃得下加西亚端来的烤肉,战战栗栗地说道:“任何主张推翻教会统治的人,也会受到同样的严惩。更何况国王陛下素以怕别人施巫法而著称,所以那些被判定为异教徒的人都受尽摧残。
但出逃已经势在必行,我们不得不冒这样的风险。我们小心谨慎地单独告诉其他弥撒团成员,告诉大家必须抛弃自己的家园,为了不引起马修斯的察觉,除了能随身携带的东西全得抛弃……”
这个真实故事的中心是三、四个主要人物,带领一群很坚定、很固执、很虔诚的普通老百姓,作出了一个刻骨铭心、令人震惊的决定--------抛弃所有的一切、冒着生命危险背井离乡,哪怕在遥远的未来,重返家园的可能性不复存在。
然而,逃亡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
当他们几经辗转,在一个被黑暗吞噬的夜晚抵达菲斯特福特时,刚把行李提到甲板上,就被他们所雇用的船长给出卖了!
那位可恶的船长实现跟检查官和其他官员合谋,将他们捉拿起来,扔在露天的甲板上。所有人携带的财物被洗劫一空,在他们的口袋里搜钱,甚至对妇女的搜身也超出了适度的标准。然后将他们带回城游街示众,城中百姓蜂拥而出,观者如云。
好在波士顿是一个接近清教主义根据地的地方,尽管他们的钱财、书籍和其他物品被洗劫一空并被送至衙门,但任然有一个很重要的优势。
官吏们对他们还算客气,尽可能为他们提供帮助。但没有教会的命令,他们还是不敢放人。一个月之后,在几位同情他们的贵族帮助下,大多数人被释放了,然后被遣送回家。但7个主要角色仍被继续拘押。其中就包括眼前的布鲁斯特、克利弗顿、鲁滨逊和布拉德福德。
那些被释放的信徒,则要面临另一个难题,那便是被洗劫一空后任何过冬?
他们被遣送回去后找亲朋好友,在周围的庄园里找不管什么样的活儿养家糊口。他们奇迹般地度过了严冬,并发誓一定要东山再起,决不在没有宗教信仰的地方久留。
回忆起那段往事,布鲁斯特真有些不堪回首,但为了活了下,他不得不满足眼前这位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大人物的好奇心。
“那场灾祸过后的第10个星期,我们也相继被释放了,并试图再次出逃。这次的地点选择在波士顿以北四十英里处的基灵霍姆-克拉克,并且是由尼德兰船来接。但送我们去接头地点的巴克船,在退潮时的泥滩上搁了浅。
当刚接上第一批人,正准备接更多人的时候,船长先生突然看到一大队人马正向海滩扑来。他们带着钩刀、长枪和其他武器(因为乡下人从小就带这些武器)。船长先生不得不当机立断的乘着顺风,拔锚升帆。”
可以想象,已经上船的那些可怜人,是多么担忧那些没来得及登船而被捉住的妻儿?而他们对此却无能为力。
同时,他们自己的处境也不妙。所有的财物都留在搁浅在泥滩上的巴克船里,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热泪盈眶,如果能让他们重新登岸,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一切都是徒劳的,这样的局面无法善终,所以他们只能与家人含恨分手。
“究竟是谁又一次出卖了我们,至今无人知晓。至于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到现在也不清楚。但重要的是,我们至少还有一部分人安全抵达了尼德兰。”
真是一帮历尽坎坷的天路客啊!
董南暗叹了一口气,疑惑不解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又要去新大陆呢?要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能不能生存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这件事必须得从头说起,威廉-布拉德福德略作沉思了片刻,摇头苦笑道:“阁下,您或许很难理解我们这些从斯克罗比来的乡民,一下子接触到许多新景象和新事物的感受。由武装士兵把守的有城墙的像城堡一样的城镇,不同的服饰、习俗和举止,还有奇怪的、听上去很粗鲁的语言,总而言之,一切都是新的。
不过全新的世界,并不像表面上可能表现出来的那样令人容易亲近。每个人都各行其事,有各种各样的教派,甚至连骗子都去贩卖他们的把戏,并不是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个纯洁无瑕的净土。”
因为宽容的风气最容易产生冲突,对于这些在宗教信仰上绝对顽固的,坚信一丁点小事都有天堂和地狱差别的人而言,宽容本身就会制造冲突。这一点,董南深有感触,因为萨累也推行着同样的宗教宽容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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