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站到岸边高阜,见军士们争渡,心中不喜,正要晓谕全军依序渡河,不得抢渡,忽然飞来一群乌鸦。鸦群在河面上鼓噪一阵,又如黑云一般朝郭威迎面扑来。
乌鸦全身通黑,叫声又是极其难听,这是一种通常不太讨人喜欢的鸟,常是不祥之兆。郭威心头火起,退后十几步,举弓搭箭便要射乌鸦,蓦的,脚下一阵轰然巨响,堤岸在颤抖着。
在左右军士的惊呼声中,岸堤崩塌了,大块泥石连同树木杂草,轰然滚入滔滔黄河水中,一个浪头打来,全都消失不见,只看到一些杂树在河面浮浮沉沉。郭威瞧了瞧脚前,见自己方才所站立位置的泥石全都滚入了黄河中。
大难不死,天幸也!
“这是上天给我的庇护!”郭威转怒为喜,扔掉自己的弓矢,指着飞走的乌鸦群,对左右说道,“李贼可破也!”
三军欣然,各怀斗志。
大军顺利地渡过了黄河,在黄河北岸边稍作休息,韩奕率领自己的部下押运着粮草最后赶上来。
高阜上,一面“郭”字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背靠着九曲黄河,郭威骑在马上看着雄壮的军队,微有自豪之意。
这一路行来,郭威与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赏,微过不责,士卒偶有小病小伤的,郭威动辄亲自探视。部下将吏无论贤愚,有所陈请,郭威均和颜悦色,虚心听从。他已经用从冯道那里讨来的法子,将来源驳杂的军队拧成了一股绳,这支军队的唯一的主人姓郭。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数万大军卧在高阜下,头枕着滔滔黄河休息,旌旗如林,刀枪如蝗。战马啸西风,气宇轩昂,欲一扫乾坤平戎万里。
在人叫马嘶声中,郭威笑问来复命的韩奕道:
“子仲以为我军如何?”
“太尉典军,大军上下齐心,同仇敌忾,气吞万里如虎,自然无往而不前。”韩奕回道,“我等愿隶太尉麾下,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眼下,我等不过是只缺一战。”
“好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借子仲之言,本帅愿于尔等共勉!”郭威闻言,对左右诸将校说道。
“太尉教诲,我等铭记在心!”众人齐声回道。
行营先锋都指挥使白重赞道:“太尉,今我大军分三路兵进河中。李贼只是稍作抵抗,便龟缩城中,此乃作茧自缚是也,卑职愿率军直捣河中府。”
“白先锋莫要着急,今白文珂与常思二帅已经陈兵河中府下,李贼不愿出城交战,龟缩城中,正合我意。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李贼也不过如此,他若出城与我交战,我反倒大费周折。”郭威胜券在握,“他以为据坚城自守,粮甲充足,可以阻挡我王师来袭,令我无功而返。可笑!愚蠢!”
郭威又命从事王溥道:“命西南水陆转运使李榖,多征集民壮,往我河中行营多送粮草,须保我大军一年所需。”
“太尉,多运粮草,劳民伤财,恐怕并不太合适。况且我王师兵进河中府,只要将士悍不畏死,争强好胜,杀贼立功,李贼项上人头不过是手到擒来。”扈彦珂道。
“彦珂不必多言,本帅自有主张。”郭威捻着须髯道,他心里早有了明确的讨伐李守贞主张。
左右不再言,八月二十,郭威率领大军气势汹汹地来了河中城下,此前白文及刘词自同州,常思自潼关进,三路大军将河中府三面围住。
李守贞站在城头上,见汉军扬旗伐鼓,耀武扬威,而“郭”字旗下的士卒更是兵强马壮,战意冲天。在部下面前,李守贞不想表露出一丝诧异,他凭高眺望,手搭凉蓬,凡是汉军中他所认识的兵将,便高呼其名。
“呸!我乃王师都校,见我王师前来,还不出城认罪?”
“李贼,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李守贞,本将军正要取你项上人头,卖给朝廷,还不快出城领死?”
城下汉军中一片喧哗,统统称李守贞为叛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李守贞当初太过自信,又曾在部下心腹面前夸下海口,此番这一出,令他无地自容,心中有了三分胆寒。
木已成舟,李守贞最骄傲自负的本钱成了镜花水月,他只得拼死一搏了。
郭威立在中军中,看着阵前的鼓躁,任凭部下们往城头上谩骂,心中得意万分。他既得意李守贞的失算,又得意自己仅靠行军路上的小恩小惠,将部下拧成一股绳。汉军众将纷纷前来请战,趁敌心虚,发起进攻。
令人意外,郭威却摇头道:“敢言攻城者,斩!”
部下哗然。郭威解释道:“十则围之,然攻城之战,攻者一方十有八九死伤。李守贞乃前朝宿将,健斗好战,屡立战功,况城临大河,楼堞完固,易守难攻。我军初来,虽士气高炽,然李贼锐气仍在,我欲做久困之计。”
郭威又道:“敌军居高临下,势如建瓴,我军则是仰攻,危险异常,九死一生,有何益处?从来勇有盛衰,攻有缓急。本帅欲设长围,以守为战。尔等洗兵牧马,坐食转运使李大人送来的粮饷,温饱有余,何惧时日延久?待城中公私皆竭之日,就是我等攻城之时!”
诸将道:“长安、凤翔与李守贞连衡同盟,若是我军兵围河中,赵思绾与王景崇二贼遣兵来援,一旦内外夹攻,恐怕于我军不利?”
郭威道:“赵、王二贼,不过仅凭血气之勇,不识军谋。今郭从义、王峻在长安,赵晖、药元福等在凤翔,足以牵制二贼。尔等只管听我军令!”
“遵命!”诸将拜道。
韩奕则想道,李守贞当年奉命讨伐青州杨光远,也是如此,去年高行周讨伐杜重威,亦是如此。以一国之力,围困一城之敌,自然是占尽优势,不用担心粮草。这办法最有简单,却又最有效。
城内的百姓,此次恐怕又要成为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