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楼本就悲悲戚戚,叫佩琼这些话一说,哪里还忍得住泪,在佩琼怀中痛哭一场。齐瑱素日虽有些儿专断,可待翠楼到底有几分真心,不然也不能与月娘合离不说,这些年也不娶正室,一面是无有合心意之人,一面也是唯恐再娶了个如月娘一般的悍妇来,叫翠楼母子们吃着委屈。是以看翠楼哭得这般可怜,便把刚硬的心肠也软上几分,忍气吞声地劝道:“哭甚?!哭得可怜圣上就能准你状了?若真要为父申冤,总要计较周全才是道理。你若能复得旧姓,孩子们也好过些。”
叫齐瑱这番话一讲,翠楼抽抽噎噎地抬头拿泪眼看着齐瑱道:“老爷,您可是答应我去了?”齐瑱冷笑道:“我若是不答应你去,你可肯罢休,还不哭个没完没了,倒叫孩子们以为我对不住你。罢了,总是你父亲真是有冤枉,你我做人女儿女婿的,替他出个这个头也是应该。”
佩琼在一旁听着齐瑱与翠楼的说话,又是辛酸又是喜欢,喜欢的是,翠楼前半生倒是命运多舛,可看着齐瑱模样,她后半世也算得人。只可怜了阿嫮,兢兢业业半生,纵能尽复沈氏荣华,却与她再无半分干系,也是太可怜了些,是以悄悄侧过脸去落了些眼泪。
又说齐瑱素知翠楼为人,也不好说全无盘算心机,可她那些主意,用在后院尚且不够哩,哪能做这样的事。而佩琼即肯千里迢迢地来寻亲,又撺掇了翠楼出头,手上必然有凭证,是以便与翠楼道:“你即唆使了翠楼出头,还蝎蝎螯螯地掖着藏着做甚?有甚凭据有甚主意,都拿出来罢。”
齐瑱这话出口,佩琼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来,与齐瑱道:“你只管放心,我即来寻她,绝不会叫她受委屈的。”阿嫮辛苦这些年,连着父母身世姓名也舍弃了,怎么肯叫事不谐。只知道自家若是不说些实情来,齐瑱再不能放心的,是以压低了声音,将玉娘说与她的一些儿消息告诉了齐瑱与翠楼,只听得这夫妇二人俱有些儿色变。
翠楼自是为着“自家”的委屈,而齐瑱心上却是雀跃,若佩琼所言属实,沈家洗冤有日。沈家冤屈若能昭雪,翠楼也好有个出身,是以也不再迟疑,便与佩琼又商议了回。
待得计较定了,齐瑱方携翠楼回房,因知翠楼为人,齐瑱又将要害处细细与翠楼分析了回,又教了她些说话应对,看得翠楼领悟了,方握了翠楼的手道:“若能为岳父洗清冤枉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保住自己要紧,你还有孩儿们呢。”
不说翠楼这里随佩琼进京,只说京中玉娘收着佩琼携翠楼进京的消息,也开始动作。
高鸿与徐氏夫妇两个,因着高贵妃失势,也收敛起锋芒,无事再不肯进宫求见,且徐氏自以为自家在玉娘将将得势的时候得罪过她,唯恐太后记着旧怨,待得乾元帝驾崩,高贵妃成了高贵太妃,自更是忍耐。便是在外面走动时遇着承恩公府的几位,徐氏也十分退让,只冀望不要惹着玉娘不喜欢。虽有高贵太妃劝过她,道玉娘不是这等梁窄之人,可徐氏到底与玉娘接触甚少,忽然接着太后懿旨宣她觐见,哪能不怕,心上跳得极快,立时示意丫鬟与来宣旨的内侍塞了个厚厚的红封,内侍将红封一捏,只觉厚厚一叠,脸上就笑了出来。
徐氏觑着内侍神色,心上略略一松,小心赔笑道:“公公可知太后宣妾是为着什么事么?”内侍便笑道:“太后娘娘瞧着神色舒缓。”这话儿说得十分精妙,虽是丝毫消息也未漏,却也叫徐氏安了心:太后若要寻她晦气,便是成竹在胸,多少总有些儿得意或是嗔怒之意方是计较,再不能是个舒缓神色。
是以徐氏倒也笃定下来,复又谢过内侍,又唤了儿媳来吩咐几句,使她好生看家,便随内侍进了宫,一路进来看着从前住着乾元帝诸妃嫔的各殿都空了下来,唯有些内侍宫人驻守,竟透出几分空寂来。尤其到了太后暂住的椒房殿前,虽依旧是锦绣辉煌,可其凄凉之感尤甚,一时倒也有所悟:先帝在时与太后何等恩爱,可说是六宫虚设,独守着她一个。如今先帝正当盛年忽然去了,抛得太后一人,可不要伤心哩。倒是贵太妃,待得晋王三年孝满,还能请恩旨奉她出宫颐养,不用瞧这旧日景色伤怀,倒还好些。
徐氏正感叹玉娘乐极生悲,从此虽是至尊至贵,却是寂寥一生之际,就看引着她进宫的内侍已停下脚步,弯下了腰,口称:“秀云姑姑。”听着秀云两字,莫说是徐氏了,便是晋王妃徐清也是不敢托大的,因此忙笑道:“怎么劳动秀云姑姑来接了?随意唤个宫人也就是了。”徐氏脸上虽在笑,可因内侍那句“太后神色舒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秀云虽不是椒房殿的掌事女官,可比珊瑚还得太后信任些,能叫她出来,必是甚要紧事哩。
徐氏随秀云进得椒房殿侧殿,看玉娘正凭几而坐,青衣白裙,愈发显得发黑而面白,从前的一双媚眼竟是带了些厉色,心上顿时缩紧,进在殿中已然屈身跪倒,叩首道:“妾归德将军高鸿之妻徐氏,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寿安康。”
玉娘将徐氏瞥一眼,微一抬下颌:“平身,赐坐。”徐氏细辩玉娘声气,不分喜怒,心上更是不安,谢恩之后便爬起身来,在玉娘下手的锦凳上斜斜坐了,连着头也不敢抬,两耳却是警惕地听着玉娘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