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琼所提到的陈裹,正是被光州前任知州毒害的陈氏之遗孤。陈裹当日里敲了登闻鼓,惊动圣听,新帝便遣了两个钦差来光州查案,因领了圣命,钦差自然不敢徇私,在齐瑱的配合下,将案子查得清楚明白。
梅佳因杀伤人命,并贪墨索贿,强占民田等罪,断了斩立决,并抄没所有家产,又因他在光州为恶甚多,竟还是送回光州受刑,好叫光州百姓出气的。而与梅佳同案的钟德华也因贪赃,徒刑五年已发往关外效力去了。连着梅佳的上峰一般受了牵累,虽无有吃着官司,可也叫削职为民,回乡去了。
说来依着大殷律,以民告官,无论有冤无冤,先要打上二十板子,再过堂说话,只敲登闻鼓,却是先问冤,后受刑,只是若是当真叫个小民将当官的告下了,小民也有罪名,轻则杖责,重责徒刑。如今折损了三个官员在内,那陈裹少不得要断个徒刑,不想太后慈悲,直道陈裹是为父、伯、叔伸冤,孝心可悯,合该法外开恩,只断了杖八十,且许以钱五十吊,米五十石赎买。
陈家虽叫梅佳破家,可这点子银钱倒还拿得出,且叫梅佳吞没的家产也叫发还了,是以陈裹并未吃着什么苦头,几乎是毫发无伤地回了光州,梅佳问斩时,他还一身孝地抱了父亲,叔伯的灵位来看斩。待梅佳人头落地,陈裹先是大笑三声,而后抱着灵位大放悲声,因他进京告状,早有孝名,再有看斩这一出,名声更好,许多人家肯厚厚地陪送妆奁把女儿许他哩,只碍着他在孝期,不好议婚,这才罢了。
齐瑱知道翠楼原是“沈如兰之女沈昭华”时已有些儿心动,到底一个是来历不明,一个却是名门贵女,身份上可是天差地远;再叫陈裹的故事一引诱,哪能不意动,试了顶多将这五品官儿丢了,若是能恢复沈氏荣华,谢氏兄弟也不能再拦着他,且几个孩子前程也更好些。
只是沈如兰通敌一案是先皇御定,若要鸣冤也不是不能,总要些真凭实据,不能红口白牙地一喊,新帝就肯与你细查了,前头那个皇帝是他爹哩。便是民间,你蓦然往人家门前叫道:“你爹从前叫人哄骗了,办差了事,害了许多人性命。”瞧人家儿子与不与你急。是以齐瑱便道:“圣上虽是年少,却也是聪明异常,哪是轻易就肯听人言的。且我等势单力孤,便是喊冤,只怕也不能上达天听哩。”
又看佩琼仿佛是早料着了齐瑱有此一言,慢悠悠地道:“齐大人莫不是忘了,陈家是怎么告下梅佳的么?”说着脸上带笑地瞧了齐瑱一眼,竟有些儿嘲讽,直看得齐瑱脸上一红,轻咳了声道:“可是要她亲自上京么?”
佩琼见将齐瑱说动,因知道翠楼这一状必是能告准的,自此以后,她辛苦生下的女儿,只在她身边呆了不足一月的女儿以后就成了沈家的女儿,从此母女缘尽,再不能唤她一声姨娘,心上不独不觉喜欢反是有些儿心酸,闭了闭眼道:“齐大人定要与我在这里说这些么?”
齐瑱方回过神来,虽门外都是他带了来的人,可这里到底也不是说话之处,是以便起了身,走到门前,将门一拉,就看翠楼正站在不远处,正往这里张望,脸上泪痕犹湿,愈发显得风致楚楚,便又将佩琼方才的话想起,这样一个美貌的名门闺秀,若不是家里遭了难,也不能嫁与他哩。只不知她从前是个什么性情,是个骄傲的还是个温婉的。
翠楼因看齐瑱眼也不眨地看她,她从来胆怯,心上就有些儿发慌,双手交握在一起捏了捏,因看齐瑱脸上并未不喜欢的神色反有些儿怜悯的模样,这才透出一口气,往齐瑱这边挪步,两个甫一接近,不待翠楼开口说话,齐瑱已道:“你与她一架车回去。”翠楼听见这句便知齐瑱信了自家姨母的话,眼圈儿一红,含了泪点头,又问齐瑱道:“老爷,您呢?”
齐瑱看翠楼模样儿甚是可怜,想及她身世,格外怜悯,是以悄悄捏了捏翠楼的手道:“我也回去。”翠楼听说想要笑一笑,可口角一动,眼泪先落了下来,瞧在跟在齐瑱身后的佩琼眼中,心上仿佛针刺一般,侧过脸去抹了抹眼角的泪,强笑着走在翠楼身边,与翠楼道:“姨娘。”
翠楼以为佩琼是她姨母自然不敢受她的礼,忙出手将佩琼扶了,将她上下打量了回,问道:“您的脚疼得可好些,我扶您罢。”佩琼叫翠楼这句说得更是心酸,勉强笑道:“还能走几步,叨扰姨娘了。”
又说红柳使田大壮将齐瑱搬了来,原是要问佩琼罪名的,不想齐瑱与佩琼单独说了回话,竟是翻转了脸皮,心上又惊又怕,若不是身在佛门,几乎要以为这个半老妇人会甚妖术。到了这时,看着翠楼要亲自扶那佩琼,也顾不得疑心,忙过来道:“姨娘,让奴婢扶罢。”说着探手要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