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崧语气萧瑟道:“我这样一个仰仗祖上微风,不通世事的老头子还能做什么?”
荀崧这话就完全是气话了。
王烈忙正色道:“荀大人不该如此轻贱自己,烈刚才所言绝无他意,只是希望大人你能振作起来,助我一臂之力,让沧县百姓安居乐业。”
荀崧脸色微红,点点头:“那你要我做什么?”
王烈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荀崧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叹息道:“你真要我如此?”
王烈却不再多言,一脸坚定着荀崧。
荀崧只好点头答应。
随后,众人开始收拾地上那些地痞无赖,荀崧站在那里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荀灌机灵,出父亲尴尬,却道:“父亲,娘叫你今日早些回去,她有事情和你说。”
荀崧如遇大赦,连忙拱手对王烈道:“于君一席话,受益匪浅,但家中糟糠有事相问,不敢迟归,告辞。”
说完,匆匆离去。
等荀崧走远,程翯却对王烈道:“阿烈,这荀崧虽然古板了些,但总归是个好人,你何苦如此相逼他?”
王烈一咧嘴:“我逼他了?有么?荀大人是好人,我承认,否则他不会接济这位茶棚拉板张木头,但他现在既然是有心隐居,就该为自己亲人负责,而不是一直想着自己身后的名声,而博取清名。博取清名也就罢了,惹出祸端来,却还没有能力保护家人,他年纪大了,有所闪失也不可惜,但他的子女却要和他受灾,实在不该。”
程翯见王烈歪理一片,气得暗中掐了王烈一把:“就是这花花肠子都,阿烈,你不是相中人家灌儿姑娘了吧?”
王烈顿时满脸通红,连忙摆手:“我又不是怪叔叔,荀灌这个女孩子才多大,我怎么能相中她?”
一旁的小冉闵却忽然插话道:“主公,什么是怪叔叔?不过,刚才那个姐姐真厉害,我很喜欢,你能把他也带在身边么?”
王烈闻言,头大如斗,暗道你个小孩子来添什么乱。
一拍冉闵脑袋:“你喜欢什么?你懂得什么叫喜欢么?不该问的别问?人小鬼大的,小心那小娘子欺负你?”
小冉闵委屈的一低头,却自嘀咕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怪叔叔不就是你这个样子,没事欺负小孩子的大叔么?”
王烈闻言,愕然无语:“我什么时候欺负小孩子了?”
荀崧走后,王却叫过那茶棚老板张木头,问他徐虎这些人究竟是哪一家的手下。
此刻,那茶棚老板也知道了眼前少年根本不是什么客商,而是大晋的官吏,却是吓得哆嗦不已,生怕王烈也取了他的性命。
王烈好言劝慰、安抚,这张木头才恢复过来,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竹筒倒豆子都说给了王烈听。
原来这沧县境内的势力错综复杂,这张木头知道的就有三派人马,有大有小。
一方是沧县的官方势力,沧县县令庞冲,乃是大晋幽州辽东太守庞本的亲兄弟。
王烈自然知道庞本,这庞本是大晋的辽东太守,以正统汉人自居,对占据辽东,野心勃勃并且屡次侵犯大晋边境的慕容鲜卑十分不满。
后来庞本召集了一批死士,准备设计除掉慕容鲜卑大汗慕容廆,但没想到反被慕容廆发觉,被其杀害。
庞冲身为庞本的弟弟,日夜想要报仇,但奈何手下人单势孤,庞本遇害后,那些手下也都四散而去。
于是庞冲去蓟城拜见王浚,希望他能伸出援手,奈何庞本此次设计铲除慕容廆并没有大晋官方的授权,慕容廆已经抢先一步来王浚这里告状,说王浚驭下不严,要求严惩庞氏一族。
王浚其时为交好慕容廆,虽然没有处罚辽东庞氏一脉,但却拒绝了出兵为庞本报仇的要求。
于是,庞冲每日在蓟城哀叹、四处和大小官员讨告冤屈。王浚听说这些消息,心下郁闷,但又不能处罚庞冲,索性将他派到沧县为县令,让其自生自灭在这泥塘里。
庞冲之外的另一方则是沧县本地势力,正以那徐虎身后的渤海徐氏为主。
这沧县本属渤海郡管辖,后才划归章武,但徐士一族却仍自称渤海一脉,因此素不服地方管教,那县令庞冲到任后,也只能处处忍让,以求安稳。
而且渤海叙述如今已经实际控制了沧县的大小事务,从设置关卡盘剥商旅,到蓄养私军图谋不轨,都是其所为。
那徐清甚至在一次酒后失言:“在沧县,我就是王。”
当然,这种话可真可假,也有可能是他的敌对势力捏造出来的,不过其为人嚣张却可见一斑。
最后一方势力,却是外来,乃是永嘉五年,石勒、王弥侵扰洛阳后,从洛都、冀州一带,逃难到此的一些小家族的旁支,为求自保,不得不结成一团,与徐氏抗衡。
如此三方势力,错综交结,其中沧县县令庞冲与外来的小势力明明都不敌那徐氏,但多年来却一直不曾结盟,反而是让徐氏各个击破。
甚至有一次那些小联盟的家主邀请他去赴宴商谈,都被县令断然拒绝。
这县令庞冲不但拒绝与这些小势力结盟,上任来对各项政事也是不闻不理,更不肯与徐氏交恶,每次相遇,甚至以下官之礼自居。
被人送了个“窝囊县令”的名头。
他却也不恼,甚至有一次徐清酒后,对酒宴上的庞冲道:“沧县令虽小,我却没有做过,该当如何?”
庞冲立刻起身一拜:“但请徐兄一坐。”
徐清哈哈大笑,却说自己是开玩笑,让庞冲安心当县令。
至此,却是再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这个段子也有意无意的被人传播出来,就连张木头这样的老实人谈起来都有些语气不屑,认为这县令实在有些窝囊。
如今,庞冲和小势力也只能是勉强维持,那徐氏的族长似乎也不想赶紧杀绝,只是在沧县行事却愈发张狂,也没有人能约束的了他。
王烈听完这些,却是默默叹息一声。
然后对众人笑道:“这县令庞冲却是个聪明人,深谙夹缝中的求生之道。”
苏良问此话何意,王烈有意启发和苏良和冉闵、皇甫旭等人,却道:“想那些外来的小家族,如果真能其齐心协力,怎么能被区区一个已经没落的渤海徐氏所欺辱,而既然他们不能心齐,庞羽孤身来此赴任,若与他们结盟,无论输赢,都难逃一死。”
“为什么不论输赢都难逃一死?”几人不解。
王烈一令狐艾啊,令狐艾暗道又让我出头,于是接话道:“赢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小家族最后就能容忍一个寒门出身的县令和他们平起平坐么,早晚还要害他性命;输了,徐氏为了安稳人心,不可能将这些小家族全部屠光,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而且这些小家族也肯定会将这县令庞冲献出求和。
所以,与其拼死对抗,不如示之以弱,两不相帮,却两边讨好,两边出卖,有朝一日择取良机再奋起反抗,将这些垃圾全部铲除。”
“那这个人的手段如果被双方知道,他不是死的更快?”小冉闵思考道。
令狐艾点点头:“这正是我说他高明的地方啊,玩两面三刀,却不伤及自身,他可比荀崧大人在为人处世上要强很多。”
小冉闵点点头:“果然,你们都是怪叔叔,做事情都这么麻烦,真是不爽快。”
王烈闻言,无奈苦笑:“做事爽快了,可是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谋害;做事不爽快,可是能有机会改变命运,若是棘奴你,选哪个?”
冉闵想了想,坚定道:“若能一搏,当奋起搏命;若不能搏命,就忍耐他一时,将来一定要把他踩在脚下。”
王烈闻听此言,大喜:“这就对了!”
冉闵又嘀咕一句:“所以,主公你就是怪叔叔。”
王烈气得一拍冉闵脑袋:“我不是怪叔叔,我是好人。”
程翯微笑:“一个自称好人的怪叔叔。”
王烈冷笑一声:“好嘞,怪叔叔晚上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