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瑛记得从前贺芳庭在重华殿种了一片红梅,妖娆似火。在公子深的地宫里,紫瑛却看见一片绿梅,清雅如波。紫瑛站在那梅朵纷扬之地,看见满地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精描细画的五颜六色的花草虫鱼,像四季之色皆在这些陶瓷之上,所谓锦绣年华大约真的也被这位公子深留住了。
紫瑛走到这一处,遂停下了脚步,手里还抱着青花方才按着公子深的旨意取来的白瓷净瓶,这支瓶子可比满地的那些朴素得多,什么花草虫鱼都没画。紫瑛实在不知道这支瓶子为何会被奉得如此宝贵。
紫瑛想着,回眸望着青花,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不是说我手中这个净瓶多宝贵么,不直接带我去彩衣阁么?”
“从这片绿梅林走过去,就到彩衣阁了。姐姐莫急。”青花说着,搀着紫瑛的手往前走,紫瑛撇道,“我自己能走的好好的,你们锦瓷宫的那一套不必用在我的身上。”紫瑛这句话才落下,前头一个杜鹃红衣的姐姐走过来,风姿韵致倒是不错,若是按照紫瑛的审美,画在白瓷瓶子上岂不是更出彩一些。
不过这位姐姐的脾气不大好,一上来就扯嗓子冷嘲热讽地说道,“哟,这还没真的进了我们的锦瓷宫,却先指点起我们这里的规矩来了。敢问姐姐这是打算哪一日入住我们公子夫人的凤尾殿呢?莫说咱们正经的麟儿夫人没有回来,若是果真回来了,姐姐只怕连踏进锦瓷宫的资格都没有。”
紫瑛闻言,侧目去看青花,只见青花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地对着那脾气大的姐姐行了一礼,便道,“鸠魔夫人万安。”
紫瑛心中,暗道,鸠魔夫人。紫瑛脑海里快速翻阅起从前在花神殿里被几个芳主逼着学的神魔史记,终于想起鸠魔这个姓是朱之魔君麾下的一个蛮高贵的氏族。难怪青花对着微鸠魔夫人如此恭敬,丝毫不敢怠慢半分。
紫瑛自己在暗自出神,丝毫没有感觉到对面站着的这位鸠魔夫人已经火冒三丈,欲对她杀之而后快的心昭然若揭,她厉声道,“怎么,青花都给你行礼示范了,你却还不知道如何行事么?像你这样没有眼力见的人,还妄图入住锦瓷宫的后亭么?”
紫瑛挑了挑眉,却不觉得一个堂堂神女该跟这么一个什么魔族的贵族行礼,何况她之前也只是和公子深行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平礼。紫瑛故意把眼光抬高,正眼都不瞧着这个人冷言冷语地说道,“我可没有想过要入主你们的后亭,我这就去把你们的麟儿夫人请回来,好好教教你什么是待客之道,别真的丢了锦瓷宫的脸面。知道的,知道你是个侧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个侍妾,还是你根本就是个侍妾呢?”
那个鸠魔夫人听了这样的话,自然是再也忍受不住,抬手就要冲上来和紫瑛撕打,紫瑛一个闪身,她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青花的脸上,青花的半边脸红了起来。紫瑛皱了皱眉,正要施法,却被青花拦道,“小姐,莫与她计较。她可是我们麟儿夫人的表妹呢。”
紫瑛闻言,遂道,“那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紫瑛说罢,领着青花正要往前走去,哪里知道这位鸠魔夫人根本就没有罢休的意思,手中凝了一圈玫红色的魔法阵,罩着紫瑛的头顶袭击而来,紫瑛抬眸的时候,看见那魔法阵的中央开始慢慢地飘落而下的如暗黑色流星雨一般灼亮而尖锐的箭雨,每一支箭都目标明确地直击紫瑛的眉间。
原本被紫瑛用灵力隐藏在皮肤之下的幻焰神印被这强大的灵力给逼了出来,紫瑛的脚跟也跟着略微有些踉跄。青花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遂念动咒语唤起了一群耗资,叽叽喳喳地奔着那些暗黑流星箭而去,耗子张嘴吞了那些箭,自然是身死。但鸠魔夫人魔法阵里下下来的箭要远比青花变幻的耗子来得更多更快,这便是灵力高低,修为深浅的差别所在了。
紫瑛自然也感觉到了青花的弱势,她正要祭出自己腰间的凝脂胭脂盒时,一袭湖蓝色的清影从那魔法阵的顶端骤然而降,将那原本密不透风的魔法阵给踩得粉碎,碎片幻灭在他的脚下,竟是这般快就无踪无影,无声无息了。
鸠魔夫人见了他,花容失色,赶忙俯身跪下,道,“公子,怎么倒过来了?”
公子深笑道,“我若不来,你就会把幻焰神女了结在我的锦瓷宫么?难道你这是要挑起天族与魔族之战。”
鸠魔也不等公子深发话,自己就从地上起身,义正严词地说道,“反正魔帝大人的护法绿惜已经发起了双方之战了,原本我们就是魔族皇室一脉。公子倒好,拒了绿惜的邀战,绿惜已经很不开心了。难道公子是不知道绿惜在魔帝大人面前的分量,也许她一句话,魔帝大人就会让这锦瓷宫不复存在。”
公子深却不以为然地一笑,又道,“无所谓阿,如果魔帝大人果真这样不喜欢我的锦瓷宫,就当是我送给大人的了。大不了,我再另寻一处,再建一个宫便是了。”
“公子是不是傻阿,若是魔帝大人不允,公子还能找到什么地方呢。”鸠魔夫人娇嗔道。
紫瑛却忍不住发笑,鸠魔夫人遂又把矛头指向紫瑛,道,“你笑什么笑,我们公子轮得到你来笑么?什么神女不神女,按阶品算过来,也不就是我宫里的一个二等宫女罢了。”
紫瑛冷哼,又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资格笑公子深。所以我也很有自知之明,我是不会傻到提着自己的脑袋来笑话公子深的,纵然我果真笑了,也不会怎么样,但是公子深却也没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倒是你,你明明是公子深的枕边人,却不知道公子深所想。”
“你说什么,难道你知道?”鸠魔厉声道。
紫瑛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人家都说了人家不怕魔帝来灭宫,人家是拱手相送。也就是说人家真的跟魔帝打起来,也不一定输,人家不愿意打罢了。倘或人家真的怕,就不会公然拒绝绿惜,而去公然拒绝完绿惜,你还能够在这里得瑟这么久。”
“你!”鸠魔夫人气得花枝乱颤的。
紫瑛却云淡风轻地对着公子深道,“你家的夫人你自己教,我原就不应该多嘴,失礼了。”
公子深冲着紫瑛点点头,道,“还是早些去彩衣阁吧。”
紫瑛别了公子深,一路随着青花那些耗子打的地洞的路线,又重新回到了司徒府的门前,凭着公子深给她的那支白瓷净瓶收伏了绿惜设在司徒府四周的魔障。那魔障装入瓶中化作一缕墨绿色的魔浆,却把原本纯白无瑕的净瓶染成了墨绿色,瓶身上那几多白梅花才赫然显现。
紫瑛惊奇地望着青花道,“原来这瓶子上是画了花的阿?”
青花点头道,“你看,四面都有。白色的牡丹,白色的海棠,白色的莲花,好看吧。”
紫瑛赞不绝口,又道,“你家主人的心思这样巧,只怕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的吧。”紫瑛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忽然心上一疼,想起了还在净月宫里长眠的长轩静,没来由的一阵心疼发闷。
然而,青花却道,“的确,我家主人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很多年前为了救一个凡人,而把那颗心给了她。”
“什么?”紫瑛惊奇道。
青花不置可否地点头,又说,“这个事,我没必要骗你。因为主人逃婚而离家出走的时候,救了一个凡人,为此都和魔君闹得不可开交了呢。魔君说我们魔族不要擅自去管凡间的事儿,原本和天族就太多瓜葛,再牵扯一界又是作何呢。可是我家主人却不这么想,他觉得他救那个女子只是举手之劳。后来,也因为这颗心的缘故,主人不得不去凡间历劫。托身为人,也走了一趟凡间,魔君说这是不可逆转的,因为那颗心本就是主人的,迟早得还回到主人身上。哦对了,方才与你纠缠的那位鸠魔夫人,也因为主人去了凡间,跟了去一趟,在凡间的时候还混得颇有出息呢。”
紫瑛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遂问道,“你主人去凡间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青花摇摇头,道,“我哪里知道,这个恐怕连主人自己也忘了吧。历劫这种事大都痛苦,所以我们体内也有自我修复心绪的能力,一旦劫数一过,灵力飞升,便也会忘了那些事,这就是所谓的看破了。”
紫瑛深深叹了口气,又道,“那你主人现下可是寻回了那颗七窍玲珑心?”
青花偏着头,思量了一下,道,“应该是的吧,不然主人没有心怎么活呢?”
紫瑛闻言,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心中却百转千回。倘或他真的是贺芳庭的话,那他的心还在彩嫣的身上,那么他就不能活。所以,很大的可能他并不是贺芳庭。想到这一层,紫瑛心底失落与惆怅几乎要漫上喉头。
青花却又道,“虽然我不知道我家主人在凡间时的名字,可是我却知道鸠魔夫人在凡间时的名字。因为鸠魔夫人不是为了历劫而去的,她纯粹是为了照顾主人而去的,而且还奉的是麟儿夫人的旨意。不过,就算麟儿夫人没有这样的旨意,她也会去的,她那么喜欢主人。”
紫瑛嗯了一声,青花又道,“你知道么,鸠魔夫人还没有嫁给主人的时候,就很喜欢主人了。当时和我们主人有婚约的是麟儿夫人,但是以鸠魔夫人的身份是不必作为陪嫁的,是她自己执意要作为陪嫁,入锦瓷宫的。有时候,我会觉得鸠魔夫人很让人钦佩,虽然她很凶,可是她对着主人的时候,真的是千依百顺。就连去凡间找主人的时候,她也是愣没说出自己的身份,一直默默陪着主人,不想打搅主人。不过你知道么,为了救主人,她特意去魔医那里学了医术,为了试药,有一回差点就毁容了。一个女子,没有容貌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你这样说来,她的确很令人叹服。”紫瑛应道,紫瑛遂问了一句,道,“那她在凡间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紫瑛问青花鸠魔夫人在凡间时的名字,青花是作答了,但是却被后面突如其来的绿浪的咆哮声所掩盖。紫瑛只觉得自己的腰被那汹涌的魔气所击,疼的直不起来,青花赶忙冲过来扶起紫瑛道,“不好了,一定是绿惜发现我们用净瓶收了她的魔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