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支文德的表情愈发阴沉,苍老面孔上的皱纹也似乎更深,而挺直削瘦的身躯似难以承受无形之重压,渐呈疲惫伛偻之态,随风飘拂的灰白发须在这霎那竟给人一种瞬间变白的错觉。
“大将军,这种估猜虽有危言耸听之嫌,但并不是不可能,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们就必须全力防备。”师辛也及时插言道,“中土人连遭重挫,对我高句丽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今年他们的进攻更为凶猛,攻击速度更为迅捷,足以证明他们亡我高句丽之心不死,为此肯定无所不用其极,而收买靺鞨人,取间道偷袭平壤,等等诸如此类卑鄙无耻之手段,亦必层出不穷,不可不防。”
少室麟紧随其后,刚想进言,却被乙支文德举手阻止了。
“你们的推测很有道理,你们想迎头痛击,把来犯敌人杀个干净,这也未尝不可,但是……”乙支文德看看三将,平静说道,“目前军情不明,战局扑朔,不可妄下结论。稍安勿躁,以不变应万变,只要牢牢抓住主动权,这一仗我们就有胜算。”
三将意图明显,就是要主动出击,利用援军来临兵力充裕的有利时机,给来犯敌人以迎头痛击,反过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将军,中土人来势凶猛,姜大将军亦已退守鸭绿水,这种危局下靺鞨人由侧翼扑来,若不能以雷霆之势将其击败,则我军必陷腹背受敌之窘境,鸭绿水防线一旦因此而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少室麟不顾乙支文德的阻止,毅然进言,“大将军,情势危急,被动防守只会让形势愈发恶化,唯有主动出击,以攻代守,予来犯之敌以重创,我们才有逆转危局之可能。”
乙支文德抬头远眺,凝神沉思,良久,他苍老面孔上的冷峻之色渐渐散去,一丝淡淡笑容缓缓绽放,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河畔清新空气,转身望向焦虑不安的青川三将,说了一句重复的话,“你们的推测很有道理。”
停顿了片刻,迎着三将期盼目光,乙支文德慢条斯理地问道,“如果这个推测不幸言中,如果靺鞨控弦的后面确实有一支中土军队,有一支中土偏师,那么你们主动出击之策是否正确?能否奏效?是否恰好中了敌人之奸计?”
三将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乙支文德的意思,双方之所以分歧严重,关键在于对来犯敌军实力判断不一。
三将认定即便有中土偏师联合靺鞨人一起来犯,数量也十分有限,毕竟取间道奔袭,长途跋涉,山高路远,崎岖难行,粮草运输极其不便,中土军队根本没办法大规模行动,而靺鞨人要保存实力,亦不可能殊死一搏,如此一来己方只要出动出击,予敌以迎头痛击,必有胜算。
然而乙支文德的判断恰恰相反,他认为如果有中土偏师联合靺鞨人取间道奔袭而来,那么为了确保胜算,确保达到预期攻击之目标,中土偏师必定要达到一定规模,如此一来己方贸然出击,必然掉进对手陷阱,遭到对手猛烈攻击,一旦损兵折将,甚至丢掉青川防线,后果就不是严重了,而是要亡国了。
三将面面相觑,虽持有异议,但乙支文德现在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一言一行都具有不可置疑的权威性,而萨水大捷就是典型例子,之前高句丽上上下下谁能相信这个近乎神迹般的胜利?所以关键时刻,难以抉择的时刻,大家还是毫不迟疑地相信乙支文德。
“平壤对靺鞨人早已做好了最坏准备,对目前这一恶劣状况有所预测,但有一点我们还是有所忽略,甚至可以说是估计不足。”乙支文德继续说道,“靺鞨人与中土仇怨甚深,即便靺鞨人改弦易张臣服中土,亦不会赢得中土的信任,双方之间的合作十分艰难,然而就目前局势来看,靺鞨人既然敢于孤军深入直杀平壤,必然得到了中土的支持和承诺,拿到了让他们无法拒绝的巨大利益,而尤其重要的是,能够让根本不可能信任中土的靺鞨人,不惜代价倾尽全力攻打平壤,唯一可能就是靺鞨人根本没有选择,而能够让靺鞨人屈服的唯一手段就是绝对实力,足以屠灭他们的强大实力,从而迫使靺鞨人不得不言听计从,不得不为中土冲锋陷阵。”
听到这里,三将连连点头,对乙支文德的分析颇为认同。
“真实状况是否就像我们推测的一样,目前并无证据,所以主动出击显然不妥,当然,一味被动防守亦为不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丢失主动权,因此我的建议是,先派一军立即沿大定河北上,支援一百五十里外的惠城,一边据城坚守,迟滞敌军攻击速度,一边四下打探,摸清敌军底细,只待形势明朗,再做决策亦为不迟。”
少室麟、师辛、泉百草躬身应诺。
“另外把敌斥候军逼近青川一事速报平壤,不可延误。”
少室麟连声答应,然后问道,“北上阻击一事亦不可贻误,还请大将军速下命令。”
乙支文德毫不犹豫,手指少室麟,“你即刻率一军北上,轻车简从,日夜兼程,务必于明日上午抵达惠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