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下午,巨马河卫府军大营。
门下省录?裴宣机由行宫风尘仆仆而来。涿郡留守段达和骁果武贲郎将阴世师正在前线指挥作战,闻讯急忙返回大营,出辕门相迎。
门下省的录事干的就是机要秘书的活,专门为门下省长官纳言和副长官黄门侍郎服务,官秩不高但权力很重。裴宣机出自河东裴氏,是裴世矩的嫡长子,儒林名士。圣主登基初期,裴宣机任职于西域都尉府,辅佐父亲经略西土。西征结束后调任秘书省著作郎。东征开始后,段文振、杨雄杨达、元寿等众多中枢重臣先后辞世,圣主悲恸之余,对苏威、裴世矩等老臣的身体尤为关注,裴宣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由圣主亲自点名调至门下省,专门做裴世矩的机要秘书,负责裴世矩的工作和生活。
此次裴世矩奉旨西行,远赴西土,负责为其打“前站”的就是裴宣机。裴宣机出身高贵,地位尊崇,又是掌握实权的官二代,前途一片光明,如此人物谁不巴结?所到之处,军政官员们无不趋之若鹜,盛情相迎,倾力配合,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进了帅帐,裴宣机宣读了圣主诏令,明确了此行使命,然后就是段达和阴世师的事了,他们必须保证裴世矩能够顺利渡过巨马河,安全越过上谷郡,平安进入博陵郡。
段达和阴世师无法做出这样的保证,但又无法说出口,因此神情阴郁,相视无语。
裴宣机倒也没有为难他们,主动询问起了上谷贼势。段达乘机把当前困局简要述说了一番,字里行间透露出了深深的无奈,说白了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圣主父子明争暗斗,皇统大战一触即发,如此险恶局面下,诸如段达这样的地方长官根本没有什么腾挪余地,只能自求多福了。
裴宣机心知肚明,非常理解段达的苦楚,只是他与段达之间没有任何交集,无话可说,于是淡淡地安慰了两句,便借口去拜访内史舍人封德彝,告辞而去。
段达和阴世师起身相送。犹豫了片刻后,段达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闻喜公(裴世矩)大概何时启程西行?”
“昨日明公已离开临朔宫,估计明天上午就能到达这里。”裴宣机转身看了段达和阴世师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还请襄垣公(段达)和赵公(阴世师)多多费心,务必确保明公一行的安全。”
段达和阴世师急忙做出保证。他们手段有限,为确保裴世矩的安全,最好的办法也就是由阴世师带着骁果军全程护送至博陵,只是如此一来段达在上谷战场势单力薄,一旦被白发贼乘机打上一闷棍,那就欲哭无泪了。
“裴录事何时渡河?”段达又问道,“是否与闻喜公一起渡河西去?”
“某拜见景公后,便要连夜渡河而去。”裴宣机停下脚步,冲着段达和阴世师微微躬身致礼,“公务在身,不敢懈怠。给二位添麻烦了,尚请谅解。”
段达和阴世师连道不敢,段达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裴宣机今夜必能安然无恙地渡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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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德彝已经在帐中等候多时了。两人在年龄上虽然有些差距,但同辈论交,彼此寒暄一番,随即转入正题。
裴宣机首先把八月初八夜圣主和中枢核心层议事的相关内容和详细经过大概说了一下,实际上这对封德彝来说已经不是机密,但封德彝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他想知道这些决策是如何商讨做出的,这才是关键所在。
如其所料,裴世矩被迫无奈之下,不得不“挺身而出”,不但力荐齐王戍边,还主动承揽了招抚白发贼的重任,而代价就是他改变了“主和”立场,转而支持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并积极奔走于中外,竭尽所能进行南北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
这是中枢最高决策上的一个重大变化,这预示着中枢最高决策层里的“主战”立场已取得明显优势,未来只要西疆危机能够有效缓解,北疆镇戍能够有效加强,则中枢最高处决策层里的“主和”之声必将越来越小,甚有被“主战”彻底压倒,被完全清除之可能。
封德彝暗自松了一口气。中枢最高决策上的变化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已经在自我拯救的路上抢占了先机,接下来他只要努力帮助圣主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或者更进一步,承担起这一重大决策的执行任务,那么他必能赢得圣主的信任,从而彻底化解这场因杨玄感所累而带来的生死危机。
只是,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他几乎完全透支了自己与裴世矩二十多年来所建立的不多的信任和默契,甚至,从裴世矩的角度来说,这就是一种背叛,封德彝用阴险卑鄙的手段讹诈到了他所需要的政治利益,裴世矩可能不会原谅他。
“闻喜公高风亮节,为中土做出了巨大牺牲。”封德彝抚须叹道,“请转告闻喜公,若有需要,某当义无反顾。”
这个承诺很重了,是封德彝的示好之意,他希望裴世矩能够谅解自己,双方能够继续合作,只要打赢了南北战争,则双方获利之丰难以估量,反之,双方决裂,分道扬镳,对双方没有好处,也不利于中土赢得战争。
裴宣机躬身致谢,“明天上午,某家大人抵达巨马河,到时景公便能与某家大人把臂言欢。”
封德彝大喜。裴宣机明确告诉封德彝,裴世矩愿意谅解他,愿意维持合作,也就是说,裴世矩可能有重任相托,而在裴世矩西行期间,能够让裴世矩“牵肠挂肚”的只有北疆局势。若无北疆局势的全力配合,裴世矩在西土那边即便取得了成果,也会很快化作无有,白辛苦。
北疆局势在未来一段时间的关键是什么?当然是加强镇戍力量,给北虏以严重威慑,但这其中的关键并不是齐王。
齐王身份特殊,圣主和中枢为了遏制齐王实力膨胀,不会授予他过多过大的权力,所以齐王给北虏的仅仅是威慑,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