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代北军的失败异常愤怒,感觉王仁恭和杨长仁就是在打自己的脸。朕尚没有抵达雁门,你们就已经败到雁门城外了,这不是成心要朕难堪吗?难道朕不顾一切北上与你们并肩作战,都未能鼓舞起军队的士气,未能帮助将士们在最前线浴血奋战?
皇帝愤怒之余也非常忐忑,毕竟他北上雁门就是一场豪赌,而赌输了的结果无法承受,所以恐惧就像幽灵一般缠绕着他,让他饱尝着痛苦的煎熬,始终在患得患失之间徘徊彷徨。
“爱卿认为,代北军能否守住句注要塞?”
前来呈奏的裴世矩看着皇帝那张憔悴的面孔,还有隐藏在那双色厉荏苒的眼睛背后的怯畏,犹豫了很久方才缓缓说道,“能否守住句注,尽在陛下一念之间。”
目前战局的发展,南北局势的演变,都如伽蓝在密奏中所推衍,分毫不差,而伽蓝也按照预定计策把燕北军悄悄藏匿在了代北战场的侧翼,就如一支藏在黑暗中的利箭,只待发出致命一击。而能否给北虏以致命一击,关键就在于能否把北虏引诱到雁门城下,能否欺骗和麻痹北虏使得他们逐渐疏忽了自己的后背。所以,裴世矩暗示皇帝,事已至此,局势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也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北上亲临前线了,事实上也就是“以身为饵”了,那么接下来你还有犹豫的必要吗?
皇帝脸色阴沉,思量好久,又问道,“爱卿,雁门能否守住?”
“北虏攻陷了句注,杀到了雁门城外,兵锋直指太原,等于完全控制了战场的主动权,那么,接下来北虏所需要的,不是继续南下烧杀掳掠,而是凭借其掌控的主动权,迫使陛下签订城下之盟,以实现其发动这场战争的最高目标。”
皇帝微微点头,同意裴世矩的分析。假若不惜代价把北虏阻挡在代北,虽然对自己和帝国来说相对安全,但难以实现自己对这场战争在政治上的最大期待。相反,豪赌一次,把北虏引诱到雁门城下,故意制造出不利之势,让北虏看到赢得这场战争的希望,则必然会给自己和帝国带来胜利之契机。
“爱卿肯定北虏不会杀到太原?”
“太原距离阴山有一千多里,北虏杀到太原,陷入包围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雁门距离阴山则不足千里,且距离北疆最后一道防线句注要塞近在咫尺,非常有利于北虏在局势不妙的情况下迅速撤退。另外,对于深入中土作战的北虏远征大军来说,还必须考虑到其战争目的。既然陛下就在雁门,那么在更安全的距离内打雁门,和在更为危险的距离内打太原,孰优孰劣?哪一种选择更有利于北虏实现其战争目标?”
裴世矩的答案不言自明。北虏的目标就是帝国皇帝,帝国皇帝在哪,北虏的主力当然就要攻打哪。除非北虏擒获了帝国皇帝,动摇了帝国军心,给了帝国致命重创,否则北虏绝无可能继续南下打太原。以目前帝国皇帝所统率的军队和雁门城的高大坚固,还有太原方向持续不断的支援,再加上隐藏在北虏背后的燕北军队,帝国皇帝有绝对实力守住雁门。在坚守雁门的初期,北虏要达到其目的,必然狂攻,这是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只待伽蓝和燕北军在北虏的背后动手了,北虏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则战局必然迅速向帝国一方倾斜,然后胜利的契机就出现了。
皇帝想来想去,反复权衡,都觉得自己的胜算很大,再加上中土人和世家豪门子弟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以及由此产生的骄傲,让皇帝终于做出了最后一个最为关键性的直接决定了这场决战胜负的决策,那就是暗下诏令,命令王仁恭和杨长仁马上把撤退到句注要塞的代北官、军、民全部经由楼烦关和土城要隘撤到楼烦郡,然后代北军弃守句注要塞,撤至雁门城坚守。皇帝在诏书中嘱咐两位将军,不要有任何犹豫和质疑,坚决遵从命令,否则杀无赦。
王仁恭和杨长仁都是沙场老将了,看到皇帝的诏令后,马上估猜到这是诱敌深入之计。皇帝早在三月下就赶赴北疆,宣称北虏要入侵,那么皇帝当然做好了战争准备,可能早已定下了诱敌深入之计,并把战场选择在了雁门。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两京和河东的镇戍军,甚至还有灵朔道的西北镇戍军,十有八九都进入了决战战场,就等着北虏钻进口袋了。只是,为何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甚至就连中枢都一无所知?事情当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
质疑归质疑,王仁恭和杨长仁还是不折不扣地坚决执行了皇帝的命令,暗做部署。
与此同时,燕北军各部正悄无声息的潜伏到青陂道的群山里,而伽蓝则与傅端毅、薛德音等行辕官员在白山西麓与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谈判。白山南北两麓的气氛现在非常紧张,双方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不过相比起来,北虏人更紧张,因为燕北长城一线的帝国军队越来越多,对北虏形成了空前压力。
伽蓝泰然自若地唱着空城计,胸有成竹,不过薛世雄的一份密信却让他忽然烦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