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前提是妥协,而妥协的前提是,清算风暴要控制在适度的范围内,要控制在保守势力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否则便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之局。显然,皇帝的目的不是同归于尽,不是帝国的崩溃。
这就是机会,而能否抓住机会,就在于能否审时度势,拿出正确的策略,而能否完成策略,则在于胆子够不够大,有没有舍生忘死的决心。
伽蓝站起来,躬身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师道微微一笑,唤来家老,把那撂文卷递了过去,“烧了。”
午时,伽蓝进了皇城,赶到留守府,拜会樊子盖。
“被人拦住了?”樊子盖抚须而笑,“某估摸着你也该来了。”
伽蓝脸色阴沉,冷声说道,“某不喜欢被人算计。”
“年少轻狂。”樊子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你是来哭诉,还是来求助?”
“某说了,某不喜欢被人算计。”
伽蓝咬牙切齿,杀气凛冽。
“莫要冲动。”樊子盖的脸色顿时严肃,厉声责叱道,“当年伊吾道一战,你的冲动害死了很多人,但这一次,你若冲动,便会害死无数人。”
伽蓝咬咬牙,翻身跪倒,“请阁老指教。”
“龙卫府价值之大,你已经看到了。”樊子盖说道,“你要做的,便是把龙卫府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伽蓝想了一下,冷森森地说道,“某是一把刀。”
“有些人妄自尊大,以为有机可乘,以为暂时的妥协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只待政局恶化便可颠覆一切。”樊子盖笑着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落寞之色,眼里更是充满了忧郁和无奈。
伽蓝望着他脸上的落寞,品尝着他眼里的忧伤,心念电转间,霍然有所感悟。
保守势力的大战略,当然瞒不过像樊子盖这样的改革派中坚,所以樊子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改革派的中坚们有着不同的改革理念,比如苏威、裴世矩就坚持因时制宜,脚踏实地,而裴蕴、虞世基则支持皇帝高歌猛进。樊子盖从地方官员一步步走到中枢决策层,他对帝国的了解非常深刻,他当然不会支持“激进”的改革策略,所以,从之前的东都大战中,他始终与保守势力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配合,足以说明他希望“合作”,事实证明“合作”赢得了胜利,那么在未来的发展中,他可能与苏威、裴世矩一样,还是希望与保守势力持续“合作”。
试想一下,在目前这种局势下,假若皇帝要发动第三次东征,必将给帝国带来难以估量的伤害,中土形势可能失控,但保守势力为了把中土局势推向失控,必然会支持皇帝发动第三次东征,以便实现他们摧毁帝国的大战略。为此,改革派中的很多人必会想方设法予以阻止,而若想阻止成功,首先就要赢得与保守势力的“合作”。这种情况下,“龙卫府”这一妥协策略便出现了。
假若樊子盖和裴蕴的清算策略不一样,一个是以“清算”来换取保守势力的“合作”,一个则以“清算”来沉重打击保守势力,那么保守势力可以利用改革派内部的矛盾,抓住眼前这个机会。事实也的确如此,伽蓝就是“机会”所在,他被各方所“算计”,所“利用”,最终不得不爬到风口浪尖上,以一己之力与风浪做殊死搏斗。
谁能救他?樊子盖不会,杨师道也不会,李丹、韦津等西京贵族更不会,唯一能救他的是他自己,是他手里的刀,是被龙卫府所挟持的贵胄们。
“某无退路,唯有一战,因此向阁老求助,某需要更多。”
伽蓝不再犹豫,断然提出要求。
“一切以西北战事为重,所有降卒,均可由将军任意调拨。”樊子盖的回答也是斩钉截铁,“某信守承诺,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全力支持。”
樊子盖给的是“降卒”,将来事发,樊子盖承担的罪责有限,可以找几个下属做“替死鬼”,主要责任还是伽蓝承担。
伽蓝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不做也得做,倒不如放开胆子做,手里的人质多了,对裴世矩解决西北危机也是有利无害。
十一日夜,在各方的“默契”配合下,伽蓝从俘虏营中调走了一万人,其中府、团级军官便有几十人,旅、队级军官几乎“一网打尽”,其他诸如僚属掾史等文职人员也尽数带走,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贵族身份。
此刻东都的形势还非常混乱,东都外围的战局更是紧张,黑石、虎牢、伊阙等关隘均控制在叛军手上,荥阳、梁郡等河南郡县的叛乱如火如荼,韩相国等叛军首领正率军向东都推进。虽然宇文述和来护儿的大军已经向东都外围展开了攻击,但彻底平息河南各地的叛乱尚需时间,而组织粮草运输以保证各路戡乱大军的需要,便成了东京留守府的首要重任,如此一来征召民夫就成了难题,因为东都包括其外围郡县的民夫大都被杨玄感所征,并随着杨玄感的败亡而一哄而散,急切间根本召集不起来,只能临时调用俘虏,而俘虏则在途中寻隙逃亡。于是,伽蓝调走的这一万俘虏,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各方有意识编造的“谣言”里,迅速的“逃亡”了。
十二日夜,龙卫府经过一天一夜急行军,抵达新安城,并在城外扎营,急速整军,但一系列的问题接踵而至,首先便是缺粮,其次便是一大批鹰扬郎将、鹰击郎将、越骑校尉、步兵校尉误以为要被集体屠杀,于是积极密谋,打算再一次举旗造反,形势非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