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皆惊疑。
在帝**制上,镇有镇将,戍有戍主,关津有令。今上罢州为郡,剥夺了州刺史的统兵权,把地方军的统兵权jiā给了新设置的都尉,又设防主,镇戍重要关隘津口,等同于边陲镇将。地方都尉和防主都直接听命于皇帝和中枢,受当地卫府将军节制。
这一改革的目的是进一步分离军政,以便集中军权,稳定中土。此策在和平时期可以发挥它的优点,但在战làn时期则弊端完全暴露。比如山东义军蜂拥而起后,第一个承担戡làn剿贼任务的就是地方军。地方军主要由临时征募的平民,还有地方乡团、宗团等等组成,这些人的征用,必然触及甚至危害到地方官府的利益,ji化军政两系的矛盾,更严重的是,这些人战斗力差,而且与义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本无力剿贼。
地方军搞不定,只能调动卫府军,但帝国发动了东征,山东各地的卫府军,包括地方军,统统去了辽东。这时候,郡太守等地方行政官员因为没有军权,束手无策,只能死守城池,任由叛贼横行。去年年底,皇帝要二次东征,考虑到山东叛贼的危害性,这才临时授予地方行政官长一定的军权。但这个军权怎么用,用的后果如何,谁也不知道,从皇帝锐意改革的态度来看,行政官长行使军权是大忌,一旦把握不好,踩到“线”了,必有杀身之祸,所以大家都在观望。唯有齐郡郡丞张须陀胆子大,郡守都不敢做的事,他敢做,他拿到军权就组建了一支两万人规模的地方军,把王薄、孟让等各路义军杀得大败而逃。
张须陀胆子大,敢拿“jiá当令箭”,肆无忌惮地“过度”行使军权,不明究里的以为他靠山强硬,无所顾忌,知道隐秘的却能猜测到他的目的。元宝藏就能猜到张须陀从郡守手中抢过军权并把它无限放大的原因所在。皇帝没有警告也没有制止张须陀“抢夺”军权的行为,这让某些地方行政官长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权力越大,实力越大,利益也越大,这是必然。元宝藏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风暴,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就必须获得更大的权力,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元宝藏如果开口,一定要拿到这个军权,其他人还真的找不到理由拒绝。游元是中央巡察官员,另有使命,而伽蓝需要粮食,至于洹水镇的防主,事事都要倚仗地方郡府,当然更不会与元宝藏发生冲突。哪料伽蓝“突出奇兵”,竟然以洹水防主白猛熟悉战场为由,把白猛推上了战场指挥者的位置。
洹水是重镇,防主是正六品,在官阶上与越骑校尉平级,但两者一个是地方镇戍军,一个是中央禁军,况且伽蓝还有朝散大夫这个从五品的散官职,身份地位有差距。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伽蓝指挥白猛,但特殊时期,白猛指挥伽蓝也可以。
伽蓝正是利用这一点,果断“出手”控制了局势发展。元宝藏当即就明白了伽蓝的用意,异常恼怒。
洹水镇一战的重要性对于游元、元宝藏和伽蓝等人来说,可谓心知肚明。此仗非常难打,之所以难打,就是因为形势不明朗,就是因为各方的利益全部纠结在此,是胜,是败,还是僵持,都要依据形势的发展而定,都要从有利于自己一方的利益出发。
元宝藏有心观望,为此他要把这一战无限期地拖下去。游元要推动黎阳谋反,为此他要利用这一仗对黎阳施加足够的重压。伽蓝需要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以扩充自身实力,以便在黎阳谋反后,以最快速度戡làn平叛,最大程度地减少这场风暴对帝国的危害。
伽蓝决意拥戴白猛,让白猛控制军权,正是要结盟河北世家力量,正是要缓和与游元的紧张关系,继而得到苏邕、苏定方等河北乡团的支持。
白猛出自河北南宫白氏。白氏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魏国的名臣、巨贾白圭。白圭在历史上声名显赫,其功绩虽然不足以与吕不韦比肩,但他同样以巨贾身份辅佐国王强大了王国。白氏千年传承,如今依旧是河北世家望族之一,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白氏与赵郡李氏、任县游氏、巨鹿魏氏、冀城刘氏、清河崔氏、房氏、张氏等大小世家都有着密切关系。
伽蓝拥戴白氏为战场统帅,实际上就是向河北人示好,与同为关陇人的元宝藏拉开距离。
伽蓝不知道元宝藏是否参加了黎阳叛làn,但从元宝藏主动把他拉到洹水战场一事来看,他只能恶意地揣测其是杨玄感的同党,所以,他不惜代价也要阻止元宝藏控制军队,但为了饥民的口粮,他又不能与元宝藏反目成仇,权衡之下,也唯有拥戴白猛了。
伽蓝的态度一明朗,游元、魏德深、魏征、傅端毅、西行、苏邕等人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河北人当然是极力支持,就连始终保持沉默的游元都难得地说了一句“甚好”。军权可以给伽蓝,给西北人,但绝不能给元宝藏这个关陇人,这是游元的“底线”,如今伽蓝在重重危机之下,不得不向河北人“低头”,这令游元在长时间的郁闷之后终于获得了某种报复性的快感。
堂堂一个武阳郡的郡丞,正五品大员,皇帝下旨可以在特殊情况下掌控军权的地方行政官长,却因为军队将领们的一致反对而失去了这一权力,这实在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元宝藏很愤怒,却没有把愤怒摆在脸上。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伽蓝是裴世矩的人,是皇帝亲自派到河北来的一头吃人的狼,现在这头狼不吃河北人了,那么他要吃谁?
元宝藏选择了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