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炫霍然醒悟。伽蓝手上有数十万饥民,只要他始终控制着这支饥民大军,他就站在了道义的最高点,即便他违法了,但皇帝和中枢为了维持道义,必然袒护甚至纵容,相反,所有欺凌饥民的官员和豪望,都必然会受到道义的谴责,而皇帝和中枢为了利用道义赢得民心,必然对那些官员和豪望展开毫不留情的打击,甚至摧毁他们的**。
有时候道理很简单,但身在局中,云深不知处,又有几人能看清真相?
“攻城,就是杀贼。”伽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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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就是杀贼。
伽蓝在部署完毕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馆陶令和馆陶县府的官吏定xing为贼。
我说他是贼,他就是贼,不是贼,也是贼。要证据吗?我拿下城池,我是胜者,我就能颠倒黑白,可以任意炮制证据,可以站在道义和律法的高度,置其于死地。
游元是否同意?巡察使团是否会再一次给西北人拖进深渊?
有人想到了游元,想到了巡察使团,但从白桥开始,巡察使团就已经被西北人所控制,置于禁军“保护”之下,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游元和崔逊是否没有反击之力?所有人都不相信,就连西北人都不相信。虽然当前局势对游元和崔逊不利,但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假如西北人全军覆没,那局势就彻底颠覆,完全逆转了,所以,所有人都能预测到,游元和崔逊正在磨刀霍霍,只待发动致命一击。
伽蓝的疯狂举动,西北人失去理智的攻击,是否意味着双方的“厮杀”开始进入白热化?河北地方豪帅们应该选择何种立场?游元始终不说话,崔逊已经赶赴黎阳,巡察使团“幽禁”了自己,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暗示,有目的的蓄意的把局势快速推向失控状态。
目前西北人的敌人有两个,一个是河北义军,但已经被西北人打败,一个就是关陇权贵,也就是各地方官府的官长们,因为伽蓝不知死活地捅开了遮盖在山东地区上的“盖子”,把他们推向了绝境,只待河北危局传到皇帝和中枢的耳中,首当其冲遭到打击的就是以关陇人为首的地方官长,所以他们肯定要不惜代价堵住这个“窟窿”。
山东世家权贵也不想让真相暴lu于天下,因为河北局势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他们是推bo助澜者,他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此一来,即便杨玄感造反了,以他为首的关陇贵族遭到了沉重打击,山东人也很难取而代之,皇帝和中枢会更加不信任他们,甚至会加重遏制力度。这与山东世家的愿望背道而驰,因此山东人也要捂住“盖子”,只不过他们先要让西北人和关陇贵族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他们才出手,一击致命,最终掌控主动权,从中攫取最大利益。
禁军龙卫和刘黑闼的平原诸乡团率先进入攻城状态。
鼓号齐鸣,旗幡翻飞。步军列阵于正中,马军两翼展开。
河北饥民欢呼雀跃,一遍遍地用尽所有的力气叫喊着“伽蓝,伽蓝……”,用尽全部的虔诚祈祷着上苍的佑护。
此刻,不论是站在运河大舟上的帝国御史台治书shi御史游元和巡察使团的僚属们,还是站在馆陶城楼上的馆陶县令和县府官员,还是列阵于战阵后方的苏邕苏定方父子和一群河北地方豪帅们,甚至包括战阵中河北人,都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恍若梦游般的荒谬之感。
帝国禁军竟然与河北叛贼并肩作战,竟然与他们一起攻打帝国的城池,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帝国馆陶县的官员们竟然成了帝国的叛贼。
到底谁是叛贼?
这个问题不禁萦绕在游元和巡察官员们的脑海里,也回dàng在馆陶县官员们的心里,同样猛烈冲击着河北地方豪帅和河北义军将士们的心灵。
这个世界luàn了,颠倒了,变得面目全非了,变得非常非常得陌生了。
只有西北人从容自若,对眼前这一切极其坦然。西土的世界就是个纷luàn的世界,就是个黑白是非颠倒的世界,今日把盏言欢的兄弟,明天或许就是生死仇敌,今日歃血为盟的朋友,一夜过后便会背信弃,再度义兵戈相见。在西土,生存法则就是实力,就是拳头,就是利益至上;实力就是法则,拳头就是规矩,利益决定行事的思维和策略,它适用于西土的帝**队,西土诸虏,甚至就连西土的沙盗马贼都忠实而坚决地遵循这一法则。
这些沙盗马贼摇身一变,做了帝国禁军龙卫,但他们的“觉悟”远没有达到帝国府兵的境界,遵纪守法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如何活下去,而要活下去,就要杀出一条血路,环境越是险恶艰苦,杀戮越是疯狂。今天,他们就要杀出一条血路,为此,他们愿意团结任何可以团结的力量,哪怕上一刻,双方还是生死仇敌。
“咚咚咚……”
战鼓擂动,楼兰将士们战意盎然,个个杀气腾腾,热血沸腾之际,引颈高歌,“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yu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使少年。”
这是薛道衡的歌赋,传唱于中土,流行于西北军旅,即便是紫云天的悍卒,魔鬼城的猛将,也因为熟悉的西北豪迈大曲而琅琅上口。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无穷已,蓟mén迢递三千里。”
唱和之人越来越多,天马勇士,龙城豪杰,就连河西的马夫、杂役也放声yin唱。
“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
姜九、薛家十三郎、十四郎……高泰、乔二……当初从西土到河北,历经千难万险的勇士们都唱了起来,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大漠,回到了那惨烈的杀戮战场。
薛德音的泪水滚了下来,这一刻,他抛弃一切,他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为大人洗雪沉冤。他嘶哑着声音,仰首高歌,“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chun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赋,大凡中土人,尤其是山东人,即便是贩夫走卒,也能在酒酣耳热之际,ji扬放歌。刘黑闼纵声高唱,豪情四shè;苏定方舌绽chun雷,意气风发;河北人同声唱和,声若惊雷。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伽蓝,伽蓝……”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伽蓝,伽蓝……”
士气如虹,战意冲天。
战鼓声、大角声、冲霄而起的豪放歌声,几十万人的呐喊声,惊天动地。
游元表情呆滞,心里却是bo澜起伏,一股恐惧的寒意从灵魂深处涌出,渐渐弥漫了全身。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轻视了对手,山东世家权贵也轻视了皇帝和裴世矩,当前局势不在山东人的掌控中,也不在关陇人的掌控中,而是在皇帝和裴世矩等中枢权臣的掌控中。未来局势难以预料,或许山东人要在这一局中丧尽优势,最终一无所获,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来自西北蛮荒的野蛮戍卒。
伽蓝,他叫伽蓝,他为什么偏偏叫伽蓝?如果他不叫伽蓝,今日,他凭什么赢得河北人的人心?
游元黯然叹息,抬头望向西天,蓦然脸sè一边,日落西山,夕阳如血,黄昏到了。
“咚咚咚……”狂暴的战鼓声冲天而起。
“呜呜呜……”ji昂的大角声响彻天宇。
“攻击”
伽蓝一声令下,霎时箭矢如蝗,杀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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