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人就是一把好“刀“山冻大世家握在手上既可以威胁河北义军,又可以砍杀关陇权贵,而河北义军更想握住这把“刀“如此既可结交关陇责族,又可对抗山东大世家”还能壮大自身实力,为自己的生存获取更大筹码。
在薛德音面前,曹旦的姿态放得很低,也不待薛德音相讯,便把河北未来局势的发展、高鸡泊义军的艰难处境以及窦建德寻求与西北人妥协的意图一一述说。
薛德音和傅端毅面带微笑,用心聆听,对窦建德的用意已经一目了然。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一句话,担心重蹈刘霸道之覆辙。高鸡泊义军也想劫掠永济渠,也想从山东大世家手中夺取更多利益,然而”刘霸道就是个例子,大世家杀他就如屠狗一般轻松”而且还是一箭多雕,把他们和西北人一起算计了进去,只待时日一到,便要借皇帝之手一一诛杀。
这里就有个疑问,不论是刘霸道还是窦建德,为何知道山东大世家在这一轮博弈中有相当的胜算?正是因为他们察觉到了危机,所以才谋求壮大自身实力,不约而同地威胁永济渠,由此与大世家产生了激烈的利益冲突。大世家则非常果断”借西尖人之手,一刀朵下了刘霸道的头颅。西北人突然间威震河北,对各路义军形成了巨大威胁。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刘霸道、窦建德与杨玄感有了秘密联系,知道杨玄感有意举兵造反,局势要变了。假如他们帮助杨玄感造反成功,他们就是功臣”反之,假如杨玄感失败了,他们必然受到打击,势必连累河北大世家。这就要赌了”赌赢了,对他们有利”赌输了,则把河北大世加一起拉下了水,总而言之,他们与河北大世家的利益冲突骤然激烈。河北大世家岂肯让河北义军控制住了他们的命运?翻手之间,就把河北义军打得鲜血淋漓,满地找牙。
这就是不听话的代价。我要你们生,你们就生,我要你们死,你们就休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当然,河北大世家“杀鸡儆猴“的手段已经起到了作用,未必会再借西北人的手去杀高鸡泊的义军,但对于高鸡泊义军来说,必须防患于未然,必须做好应对准备,于是乔二就发挥了作用,曹旦就秘密赶到了安德城下。
“某拿什么相信你?”薛德音直言不讳地问道。
空口无凭,你得拿出诚意来,不要哄骗西北人。
曹旦显然已经设计好了底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道,“先生可知衡水孔颖达今在何处?”
薛德音已从苏定方那里得知,但他此刻却是摇了摇头。
“在黎阳。”曹旦自己回答了,然后又问道,“先生可知冀城刘炫老先生在哪?”
薛德音还是摇头。
“老先生就在豆子岗。”曹旦再次回答,再次问道,“先生可知衡水盖文达在哪?”
薛德音继续摇头。盖文达与孔颖达同是刘掉的弟子,同为衡水人,同为山东知名大儒。
“盖先生就在高鸡泊。”曹旦再问,“先生可知安定胡师耽在哪?”
胡师耽?薛德音和傅端毅听到这个名字,齐齐动容。
胡师耽,出自安定胡氏。安定位于关中北部,安定胡氏曾是关陇一带的世家豪族。胡氏的历史可以追湖到曹魏大将胡遵。此人有六子,最著名者为胡奋,在晋武帝时屡立战功,官至尚书仆射、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同。女儿胡芳是晋武帝同马炎的贵嫔,从此成为外戚,权势更为显赫。南北朝时,胡奋后甭胡国珍之女胡充华成为北魏皇太后,胡氏就此步入了历史上最辉煌时期。从胡遵以后的二百多年中,安定临泾胡氏家族中,位至三公九卿及将军、太守者多达十余人,还出了两位皇太后、皇后,可谓盛极一时。
盛极而衰。胡充华做为北魏皇太后垂帘听政十三年,朝政污浊,最终引发了六镇大起义,引来了一代枭雄尔朱荣,爆发了河阴之变,拓跋氏王朝就此轰然坍塌。安定胡氏做为拓跋氏亡国的罪魁祸首,理所当然遭到了世家权贵们的一致唾弃,迅速衰败。
但胡氏终究是关陇答缨大世家,有权有钱更有经学,即便在官场上暂时失意,依日傲立于望族之林。在这一代人中,最为著名者就是胡师耽。胡师耽是高齐日臣,曾以经学闻名于山东,又以诗赋扬名于大河南北,与薛道衡、刘掉、刘炫都是至交好友。得益于安定本堂胡氏在关陇的庞大势力,胡师耽在高齐灭亡后,继续奔走于仕途,并成为东宫左庶子之一,前太子杨勇的心腹亲信,最为坚定的太子党臣。杨勇倒塌,胡师耽受到连累,一度配发西北。西北是胡氏的根基之地,岂能伤得了胡师耽?今上继位,胡师耽继续受到压制,在洛阳设私学授徒度日,但做为太子余党的领袖级人物,他在西京和东都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胡先生在黎阳。”曹旦说道,“今为礼部的书杨玄感的主薄。”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切都清楚了。杨玄感得到了太子余党的鼎力相助,胡师耽更是为其“冲锋陷阵“通过山东儒生的帮助秘密联系河北义军,杨玄感打算干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假如窦建德还没有从中看出玄机,也就不配是河北一代枭雄了。他既然看出了玄机,就能推测出河北大世家如何从中谋利,就能估猜到河北义军必将成为他们与关陇人激烈厮杀之后的“弃子“。对于大世家来说,利益肯定要拿到手,而损失,当然由别人去承担。
“先生从西北回来,却在河北现身,接下来,是不是要赶赴黎阳?”
曹旦目露疑问之色,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薛德音、孔颖达、胡师耽,三位当代名儒,云集黎阳,不能不让人产生无限联想。
薛德音不动声色,抚须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你们需要甚?”
曹旦神情微凛,踌躇了片刻,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们需要一条出路。”
由豪强到叛贼,这是个颠覆性的转变,而叛贼的出路唯有一条。自古华山一条路,若想成功,难于登天。
薛德责笑了起来,“你以为伽蓝将军能给你们指引一条明路?”
“伽蓝将军是不行,但先生行。
“曹旦直言不讳地说道,“更何况,上面还有裴阁老。”
薛德音摇头叹息,“与大世家逐利,等同与虎谋皮。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路是不能走的,但既然已经走上去了,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曹旦神色一黯,半晌无语。
傅端毅却是急忙冲着薛德音使了个眼色。白沟绵延数百里,这才解决了平原段渠道的安全,而若想解决清河段渠道的危机,就必须与窦建德联手。现在窦建德主动结盟,即便不能满足他的条件,但也不能拒之门外。
薛德音不想欺骗曹旦。河北义军从举旗之日起,就是山东大世家的“棋子“一旦山东大世家击败了关陇贵族,达到了入主朝堂的目的,那么肯定要截乱,要剿杀叛贼。河北义军不死,谁死?伽蓝和西北人也是一样,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把他们从西北调到河北,本意就是当“刀“使,人杀完了,刀自然要归鞘。
帐帘掀起,伽蓝走了进来,在曹旦惊诧的目光中,说了一句话,“请转告长乐公,某将与其相会于白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