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把食案上的蓝花瓷盘用力向前一推,右手所握的三寸精致银刀“哐当”扔进了盘里,因为用力过大,盘里的一块牛骨砸飞而起,滚落在毛茸茸的绣饰着飞鸟图案的华丽地毯上。
侍奉在食案两端的俏丽婢女紧张地看了一眼李世民。一个黄衣小婢急忙弯腰去捡取地毯上的牛骨,另一个白衣小婢则端上盛水的银盆,跪请李世民净手。李世民脸色阴沉,伸手在温水里洗了几下。另一个白衣胡婢马上递过手巾。
李世民拿过手巾,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目光在长孙兄弟的脸上来回移动。长孙恒安和长孙无忌似乎没有注意到李世民的不满之举,神情专注于食案上的精美佳肴,津津有味地品尝着。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了,他已经忍了一顿饭时间,食不知味,就连龙膏美酒都一滴未沾。
一夜之间,金狼头敦煌就从英雄变成了叛逆,西域都尉府更是下令通缉,这打乱了楼观道的部署,也让自己的设想彻底泡汤。此行事关中土安危,事关楼观道和陇西李氏的兴亡,不容有失,然而,形势变化太快,不但把西北的一群老狼卷了进来,现在就连老狼府都要卷进来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老狼府卷进来。这不是长孙氏是否值得信任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能信任关陇任何一个世家望族,谁知道那件阴谋的背后牵扯到了多少关陇权贵?相比起来,山东和江左权贵反而更值得信任。
金狼头敦煌是山东高齐旧臣裴世矩的人,如果想办法赢得他的信任,或许此行就能达到目的,但谁能料到,长孙恒安为了完全控制老狼府,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抛弃了西北老狼,出卖了金狼头敦煌,要置其于死地,这导致局势骤然恶化,把楼观道和陇西李直接逼到了悬崖边上。
“二哥,你曾说过,要帮某寻到薛家之人。”李世民说道,“现在我们有充足理由相信,薛家的人就在敦煌手上,但如今老狼府把他逼上绝路,你让某如何去寻?”
长孙恒安充耳不闻,自顾吃肉喝酒。
长孙无忌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向他做了个苦脸,然后劝慰道,“楼观道自有办法,二郎无须担忧。”
“楼观道对二哥的做法极其不满。”李世民忿然说道,“此刻把所有的罪责推给敦煌,都尉府府固然可以找到脱罪的理由,但大隋人自相残杀,只会让胡虏拍手称快。”
长孙恒安不屑地瞥了李世民一眼,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肉,一边说道,“老狼府做事,还轮不到楼观道指手划脚。你去告诉寒笳羽衣,这里某说了算,某要杀谁就杀谁,请她自重!”
“这么说,二哥决心要杀他?”
面对李世民的质问,长孙恒安大为不快,但考虑到此子是自己未来妹夫,又是个年少轻狂的少年郎,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道,“二郎,某不是杀他,而是救他。”
救他?李世民暗自冷笑,你当某是痴儿啊?“请二哥解惑?”李世民恭敬说道。
“金狼头之名显赫于西土,西北将士视其为英雄,对其非常尊崇,没人会杀他。”
“二哥欺某是无知小儿?”李世民毫不客气,当即出言嘲讽。
长孙恒安一笑置之,“如果你相信某,就与八郎先回敦煌。某相信你肯定能在敦煌再次看到他,到那时,你再向他讨要薛家老小也不迟。至于楼观道,某奉劝你一句,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更不要盲目信任他们,被他们所利用。”
“前朝曾有两个皇帝下旨灭佛灭道,原因是什么你应该知晓。佛道两教普渡众生,但普渡众生需要道场,僧人道士也要吃饭穿衣,而这些都需要钱财。王国的财富是有限的,一旦佛道两教攫取了大量财富,必然危及到国祚兴亡,所以佛道之兴实际上就是与国争利,与民争利。本朝先帝和当今圣主都崇尚佛道,大兴两教,最终必将危及到国祚存亡。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请二郎慎重。”
李世民脸色微变,眼里掠过一丝凝重之色。
长孙恒安这番话内含玄机,看上去是针对楼观道,实际上是在警告陇西李氏,有些事不要自以为机密,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实际上长安权力场上的那点事,只要不是傻子痴儿,略动心思,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大家都是关陇显贵,都是官宦世家,自小在权力场上长大,自小耳濡目染,啥事不知道?
“二郎,寒笳羽衣是否有话托付?”长孙无忌看到气氛不太好,笑着斡旋道。
李世民摇摇头,“这几日,未曾见到寒笳羽衣,不过据其他几位道长的意思,楼观道这次肯定要出手。”
长孙无忌当即追问,“何时出手?”
“二郎,你去告诉寒笳羽衣,出手之前,请她思量清楚。”长孙恒安冷笑道,“敦煌的背后是龙勒圣严寺,不要擅自挑起西北佛道两家的争斗。”
长孙无忌霍然醒悟,对自己这位二哥的手段不禁大为敬佩。
敦煌不管留在老狼府还是鹰扬府,一旦楼观道出手,老狼府和鹰扬府必将卷进一场未知的风暴。长孙恒安非常果断,一刀斩下,就此断绝了与敦煌的关联。
敦煌来自龙勒圣严寺,是圣严寺寺主慧心和尚的弟子,是佛家子弟,而西北佛道两家仇怨甚深,这时候楼观道出手,就等于直接向圣严寺挑战,向西北佛门宣战,其后果非常严重。那日寒笳羽衣为什么敲山震虎却不直接出手,原因就在如此。
假如楼观道知难而退,另寻他策,任由敦煌把薛家之人护送到河西,那么将来那场未知的风暴不论是否刮起,也不论规模有多大,都很难牵连到老狼府和长孙恒安,而长孙氏也就不至于被陇西李氏拖进那个未知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