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儿急忙把杯子抱进怀里,“谁说俺没喝过酒?俺喝过米酒,喝过烧春,还喝过五云浆。你知道五云浆吗?听说是贡酒,只有皇帝才能喝到。”
“竖子也敢欺俺?”谢庆撇撇嘴,嘲讽道,“既然只有皇帝才能喝到的酒,你又如何喝到?”
“休得胡乱说话。”高泰叱责道,“不要让将军耻笑。”
伽蓝笑着摇摇手,示意无妨,接着拿出几把锋利的短剑递给众人,“随意吃肉,不要拘束。”
“俺真的没有骗你们!”方小儿涨红着脸,气愤地说道,“去年摸羊公在永济渠上劫了一艘船,五云浆就是在那艘船上抢来的。俺在岸边接应,也算有功,回到高鸡泊后摸羊公就赏了俺一杯五云浆。”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高泰、谢庆神色微变,不约而同地望向伽蓝。乔二则向方小儿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方小儿蓦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大感惊恐,胆怯地望着伽蓝。
伽蓝神色如常,面带浅笑,问道,“摸羊公是谁?”
四个人均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伽蓝从羊腿上割下一块肉递给方小儿,“现在习惯吃生肉吗?”
“饿急了,什么都吃得下。”方小儿接过肉,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你们造反,是因为没有饭吃。”伽蓝一边切下肉块依次递给高泰等人,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大隋义仓遍布天下,如果受灾了就会开仓放粮。河北受灾了吗?官府开仓放粮了吗?”
“去年大河有水患,两岸很多郡县受灾。”高泰说道,“各地郡县都有义仓,但官府拒绝开仓放粮。”
“义仓的粮食都是由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从嘴里省出来的,是我们的粮食,我们受灾了,官府却拒绝放粮救灾。”高泰说到这里已经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充满了愤怒和怨恨,“我们拿自己的粮食救自己的命竟然都不行,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这样无情无义的皇帝?我们去官府哀求,那些衣冠禽兽们不但不同情我们,反而说我们是刁民,是反贼,要抓我们,要杀我们。这天下还有我们说理的地方吗?还有我们存身之处吗?我们除了去抢,去偷,还有活下去的办法吗?难道你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地死去,看着我们像狼一样互相撕咬,人吃人吗?”
“如其束手待毙,不如揭竿而起。”谢庆挥舞着手中的短剑,大声叫道,“天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与天斗,地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与地斗,人不让我们活,我们就杀人。谁要杀死我们,我们就杀死他。反正都是死,不如杀个血流成河,死得痛痛快快。”
伽蓝神色沉重,黯然长叹。
看到伽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他们抱着极大的同情,高泰等人满腔的怨愤顿时爆发。
“除了天灾,还有人祸。”高泰说道,“这几年,皇帝大兴土木,建东都,开永济、通济大渠,去年还下旨远征高丽,一次次征发河北、河南、山东、江淮等地的徭役,天下苍生苦不堪言。更要命的是,各地官府乘机贪赃枉法,穷尽一切手段盘剥庶民,中饱私囊,导致百姓雪上加霜,生活困窘,民不聊生,根本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了,那就只有造反。”谢庆怒声说道,“皇帝昏庸,竟然相信奸佞之言,不但不放粮救灾,惩治贪官,安抚灾民,反而下旨镇压。此道圣旨一下,各地官府为邀功请赏,竟然屠杀无辜灾民,更有甚者,为夺人钱财,淫人妻女,不惜诬人为贼,灭人宗族,罪孽之重,罄竹难书。”
“长乐公就是惨遭诬陷,宗族夷灭,被逼落草高鸡泊。”乔二摇头低叹,不胜欷歔。
“长乐公?”伽蓝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问道,“长乐公又是谁?”
“河北窦建德。”谢庆面露尊敬之色,手指乔二,“乔二哥就是长乐公的兄弟。”
“窦建德?”伽蓝连连点头,继续问道,“摸羊公又是谁?”
“摸羊公名叫孙安祖。方贤弟就是摸羊公的手下。”谢庆手指方小儿,痛心疾首地说道,“去年摸羊公和高唐公发生火并,摸羊公实力不济,被高唐公杀死了。我们之所以被官军抓住,就是因为这场火并导致高鸡泊群雄分裂,大家自相残杀,结果给官军各个击破,死伤无数。”
“高唐公又是谁?”伽蓝追问道。
“张金称。”乔二咬牙切齿地说道,“总有一天,俺会逃回河北,杀了那个无耻的贼子。”
伽蓝疑惑不解,不明白乔二为何如此仇恨张金称。
“孙安祖是窦建德的结义兄弟。”谢庆凑近伽蓝身边,低声说道,“孙安祖和张金称火并,窦建德自然帮他的结义兄弟,乔二为此出手相助,但张金称非常奸诈,设计斩杀了孙安祖,两人因此结下深仇。”
伽蓝恍然,“谢兄也是出自高鸡泊?”
“俺是东海公的手下。”谢庆看到伽蓝目露疑问之色,急忙解释道,“东海公名叫高士达,也是河北豪雄之一,信都人。窦建德、孙安祖和张金称则是清河人。信都和清河两郡相连,高鸡泊就位于两郡之间,距离永济渠很近,所以大家都在高鸡泊聚义,到永济渠上讨饭吃。”
伽蓝抬头望向高泰,尚未开口询问,谢庆已经为他说出了答案,“高大哥来自平原郡,是平原公郝孝德的手下悍将。平原郡的西北方向就是高鸡泊,而其东南方向则是豆子岗。”
“豆子岗?”伽蓝略感惊讶,“豆子岗在平原郡?”
“豆子岗在渤海郡。”高泰说道,“河北豪雄聚义之地有三处,一是豆子岗,二是高鸡泊,其三就是太行群山,其中以豆子岗聚义豪雄为最多,而豆子岗又以刘霸道、李德逸的阿舅军规模最大,其次就是格谦、高开道所率的燕军和孙宣雅所率的齐军。”
“长白山在哪?”伽蓝忽然问道。
“长白山在山东的齐郡,隔大河与平原、渤海相连,距离豆子岗不过两百余里。”高泰说道,“长白山是河南豪雄的聚义之地,王薄、孟让、郭方预、左孝友、左君行等人都在那一块。”
伽蓝点点头,“山东豪杰都在大河两岸揭竿而起,显然和去年的水患有直接关系。朝廷应该救灾,而不应该滥杀无辜。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局势越来越恶劣。”
高泰等人沉默不语。
方小儿抬头望着伽蓝,鼓足勇气问道,“将军,你能帮我们逃回河北吗?”
高泰、谢庆、乔二骇然变色。这个方小儿,简直无知到了极致,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帐内的气氛骤然紧张,就在他们心神大乱之际,耳畔却传来伽蓝平静的声音,“或许……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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