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戍外的帐篷已经搭起,篝火已经点燃,烤肉的香味弥漫四周,战马的嘶鸣和狼狗的狂吠声不时打破黑暗的静寂。
蓦然,雄浑大角激昂响起,苍凉之音把激战之后的血腥和伤痛一点点地洒遍荒漠。
戍卒和胡贾们三三两两地走到帐篷中间的篝火四周,准备大快朵颐。
一声雷吼。
伽蓝霍然惊醒,翻身跃起。帐内烛光昏黄,耳畔大角长鸣,眼前却有一个粉妆玉琢的白衣小女孩。
“雪儿!”伽蓝担心暴雪惊吓了孩子,急行数步走到门帘边上,一边低声呼唤,一边把她轻轻抱进怀里。
“雪……儿……”昭武雪儿目不转睛地望着帐中的暴雪,急切伸开小手,生涩而困难地呼唤着。
伽蓝无奈苦笑。雪儿自从昨日看到暴雪后,她的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这头雪獒,时时刻刻都想拥抱它。上午伽蓝带着烈火和暴雪在天马河洗浴的时候,她又出现了,而亲自看管她的昭武屈术支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如何神奇般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伽蓝抱着雪儿走到了暴雪的身边。暴雪两眼如炬,紧紧盯着雪儿,十分戒备,一副准备随时冲上去的架势。
“兄弟,给个面子,让她摸一下好吗?”伽蓝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暴雪昂着大脑袋,低声咆哮,看那样子是坚决拒绝。
“雪儿有病,叫自闭症。”伽蓝面露笑容,耐心地解释道,“她过去有个好朋友,是个像你一样威武的雪獒,有一天她遇到危险,那只雪獒为了保护她,被人杀死了,雪儿伤心欲绝,从此就病了。这个病很难治。你看雪儿如此漂亮,如果痴呆一辈子,岂不太过可怜?现在这个世上能治好雪儿的只有你一个,所以你一定要帮助她,听懂了没有?”
暴雪听不懂,但看到伽蓝一直把雪儿抱在怀里,十分亲密,它的戒备之心也渐渐小了一些。
伽蓝用一只手挡住暴雪的视线,另一只手把雪儿的小手握在掌心里,然后轻轻放到暴雪浓密而柔软的毛发上,慢慢抚摸着。
忽然,昭武雪儿笑了,笑靥如花,“雪儿,雪儿……”她高兴地叫着,声音清脆而连贯。
伽蓝惊讶地望着雪儿,难以置信。这么有效果?不会吧?
暴雪蓦然发出一声低吼,警觉地望着门帘方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跟着响起昭武屈术支惊恐的叫喊声,“伽蓝,伽蓝……雪儿在不在?”他不敢进来,暴雪不仅是雪山神獒,更是一头嗜血猛兽,它那恐怖的攻击力让人畏之如虎,避之不及。
“在我这里。”伽蓝抱着雪儿站起来,一边向帐外走去,一边笑道,“你这个哥哥现在对她没有吸引力了,她爱上我这个兄弟了。”
黑巾蒙面的昭武屈术支看到妹妹完好无损,暗自吁了口气,正想说话,就看到暴雪突然出现在伽蓝的身边,张嘴发出一声雷吼。屈术支大惊失色,急速后退。
“暴雪!”伽蓝急忙喝止。一人一獒在突伦川烽燧待得太久,形影不离,导致现在暴雪对任何接近伽蓝的人都抱着极大的戒心。
暴雪对伽蓝的喝叱颇为不满,慢慢退到他的身后。
石蓬莱也匆匆跑来,看到雪儿乖巧地偎在伽蓝的怀里,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下来。
“我抱着她吧。”伽蓝望着屈术支说道,“雪儿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暴雪熟悉后也就不再戒备,更不会伤害她了。”
屈术支目露感激之色,躬身致谢。
“一起去吧。”伽蓝手指篝火处,“在这里,应该没有人认识你。”
屈术支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他知道自己此行能否顺利抵达长安,赢得伽蓝的信任和帮助至关重要,而目前前景极度黑暗,就连生存都要依靠伽蓝的卫护。现在他知道石蓬莱当初为什么敢于答应石国国王的请求出手相救了,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有伽蓝这样一个实力强悍的朋友。
三人并肩而行。暴雪跟在后面,目光炯炯地盯着四周,全神戒备。
“雪儿的病能否尽快治好,雪獒很关键。”伽蓝一边走一边说道。
屈术支和石蓬莱连连点头。这两天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雪儿见到雪獒后就开口说话,足见雪獒对她恢复灵智有直接帮助。
“虽然我不知道雪儿的病因何而生,但看到出来,雪儿喜欢雪獒。如果你能找到一头雪獒,肯定对她有帮助。”伽蓝转头望向石蓬莱,“石伯,你既然能寻到烈火这等宝马,当然也有办法寻到一头雪獒。”
“烈火这样的宝马可以到大宛国去找,而雪獒在大雪山,不但难找,如今的时机也不好。”石蓬莱叹道,“大隋虽然击败了吐谷浑,占据了大雪山,但阿柴虏一直谋求复国,战事不断,这种情况下到大雪山寻找雪獒不切实际,只能到河西、长安等地的大市上碰碰运气。”
“伽蓝,你这只雪獒从何而来?”屈术支颇有兴趣地问道。
“抢来的。”伽蓝笑道,“当年大隋天子西征,攻打吐谷浑。大军攻下伏俟城后,我和一帮兄弟无视军令,杀进阿柴虏的王宫大肆掳掠。暴雪就是那时候抢到手的,当时它出生不久,只有我一个巴掌大。天子闻讯,龙颜震怒,勒令我们把所掠财物悉数上缴,不过我把暴雪悄悄留下了。一转眼它就长大了,随我鏖战沙场,出入生死。”说到这里,伽蓝俯下身,亲昵地摸摸暴雪的大脑袋,“它是我兄弟,生死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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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戍的戍卒、刑徒,商队的胡贾、护卫看到伽蓝走来,纷纷站起来,恭敬施礼,目光中无不露出尊崇之意。
伽蓝抱着雪儿一路走来,微笑致礼,他那英俊的面孔、矜持的笑容,还有从锐利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桀骜和锋芒,都给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恐怕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忘记这位在天马戍大展神威的伽蓝神。
天马戍戍主,仲雷仲布衣简短地说了两句话,无非是感谢戍垒兄弟们的英勇奋战,感谢商队胡贾们的大力襄助,今日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这顿晚餐虽然因陋就简,但还是很丰富,羊肉、马肉、野猪肉、驼峰……胡饼、油饼、塔纳、古楼子……醇香可口的马奶酒,都是普通人吃的最普通的食物,绝对管饱。
初始大家都有些拘谨,一则彼此不熟悉,二则吃了这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顿,心情苦闷,胡贾们更是思量着何去何从,是返程回家还是继续北上?等到马奶酒一下肚,酒酣耳热,这才热闹起来,欢声笑语。
栗特人敲起了羯鼓,吹响了角号,唱起了康国大曲。几名来自石国的胡女弹起了琵琶,吹起了筚篥(bi/li)和横笛,一个肌肤似玉鼻如锥的漂亮胡女戴着云珠帽,系着葡萄纹的华彩罗带,跳起了让人眼花缭乱胡腾舞。
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轮到东土大隋人一展歌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伽蓝身上,似乎上天应该把所有的天赋都赐予给这位伽蓝神,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伽蓝当仁不让,他敲响了羯鼓,雄厚而略带嘶哑的嗓音如撕裂黑夜的剑气,又如长河落日,雄浑豪迈中透出一股千年沧桑。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
“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
“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
“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
“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伽蓝大吼一声,双手抡拳,猛击羯鼓。鼓声雷动,震撼夜空。
激昂歌声冲天而起,气势如虎。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
“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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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此为隋朝卢思道的《从军行》,七言歌行体。这首诗在时空的腾挪迭换中展示了恢宏辽阔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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