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沙海,万顷金波。
蓝色的苍穹深邃而广袤,高悬的秋阳炙烈如火,一望无际的沙漠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奇异力量。这个力量无限强大,生命在它面前无限渺小,就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
这就是图伦碛(qi),又叫突伦川,进得去,出不来,俗称死亡之海。
石蓬莱掀开幂离帽裙,深褐色的沧桑面孔上尽显疲态,焦虑的目光在沙海中停留了片刻,然后便望向了缓缓行进在沙丘之上的驼队。近百匹骆驼载满了货物,正迈着沉重而稳健的步伐,伴随着悠扬的驼铃声和呼啸的风沙声,蜿蜒游戈在波涛汹涌的金色大海上。
“风中有湿气。”一个嘶哑的声音在石蓬莱的身边响起,“骆驼的脚步也快了,估计黄昏之前我们就能赶到天马河。”
石蓬莱微微点头,目光转向正北方,眼里露出浓浓的忧色。
“你说的那个人是否可信?”嘶哑的声音从厚厚的幂离帽裙里传出来,语气稍显紧张,似乎有些惶恐不安。
石蓬莱没有说话,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远方,右手抬起,轻轻抚摸颌下浓密的黑髯,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
“那个人如果背信弃义,后果不堪设想。”
石蓬莱转头望向说话人。这个人的幂离帽裙非常大,连骆驼的双峰都被罩在里面,身躯因此显得格外肥大。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垂髫顽童。”石蓬莱的语气有些不满,神态变得很严肃,“现今他已过弱冠,算起来,我和他有十几年的交情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我请他来接我,他就一定会来接我,除非他死了。”石蓬莱用手指了指对方,语气陡然郑重,“不要怀疑他,更不要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这是对他的侮辱,一旦激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幂离里的人沉默了。
石蓬莱深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目光再一次转向正北方的渺渺天际,似乎想从中寻找到什么,眼中充满了期待。
“他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他是大隋戍卒,是被你买通的东土人,是帮你偷越边境的贪鄙之徒,你有什么必要隐瞒?”幂离中的人再一次说话了,语气十分尖锐,“难道我还会出卖你们?”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的身份?”石蓬莱大为不耐,“我既然有意隐瞒,自有我的道理。再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出卖他?如果你到了敦煌或者长安,不慎泄露了他的名字,你知道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那你可曾考虑到了我的安全?考虑到了吾国的存亡?”
“你怀疑我出卖你?”石蓬莱两眼蓦然瞪大,厉声叫道,“我冒着生死族灭的危险把你救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带你翻越葱岭,甚至不顾死亡的威胁带你横穿突伦川,你竟然还怀疑我出卖你?”
“我不是怀疑你。”幂离里的人急忙解释道,“黑突厥追杀速度太快。如果不是他们追了上来,我们为什么要从于阗转道,选择穿越九死一生的突伦川?”
石蓬莱冷笑,“你是不是估猜黑突厥已经进入且末,并且得到了东土大隋人的帮助,正在天马河一带张开罗网等着我们?你害怕了,是不是?”
“如果他是东土大隋的突伦川戍卒,我就有理由怀疑他在见到黑突厥之后,马上出卖你,否则当你我被黑突厥抓住之后,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吗?就算黑突厥不敢杀他,但大隋人也绝不会放过他。”
石蓬莱略略皱眉,然后怒色突转,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相信我,我们很快就能赶到长安,你很快就能见到大隋的天子。”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黑突厥肯定在天马河等着我们,我们根本杀不过去,我们需要帮助,需要援兵,所以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能否帮助我们顺利逃过黑突厥的追杀,平安抵达敦煌?”
石蓬莱犹豫了片刻,说道,“你听说过突伦川沙盗吗?从于阗到且末,有一马平川的戈壁滩,沿途还有军队的保护,十分安全,但过境需要缴纳一笔昂贵的税费,为此丝路商贾尤其我们栗特人就常常冒险穿越突伦川,于是便就有了突伦川沙盗。沙盗越来越多,越来越猖獗,丝路商贾也就不敢再走突伦川了,但这次我们一路走来,你可曾看到沙盗的踪迹?”
“他是突伦川沙盗?”幂离中的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石蓬莱放下幂离帽裙,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突伦川沙盗?早被他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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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血,晚霞如火,金色海洋如同披上了一层艳丽红纱,美艳绝伦。
驼队渐渐走出沙海,燥热的空气慢慢变得清凉,地上的植被越来越多,金黄色的沙砾也逐渐被灰黑色的碎卵石所取代。晚风徐徐吹拂,仿若甘露注入心田,让人愉悦,让人陶醉,朦胧中,似乎还能听到远处天马河边那金黄色的胡杨和西河柳的低声呢喃。
栗特人卷起幂离帽裙,露出一张张精疲力竭的面庞。沐浴着美丽的夕阳,呼吸着清鲜的空气,心中压抑已久的苦闷情绪终于爆发。栗特人吹响了角号,敲起了羯鼓,放声高歌,尽情宣泄,奔放而豪迈的歌声伴随着爽朗的欢笑回荡在无边无际的戈壁上。
石蓬莱却是异常紧张,额头上汗水涔涔,眼里更是露出恐慌之色。
驼队已走出沙漠,天马河近在咫尺,接应的人早该到了。难道我的卫骑途中遭到劫杀,未能把信送到他的手上?这不可能,我的护卫都是栗特勇士,都是以一当十的骁勇之辈,我石家的栗特精骑名震丝路,就算黑突厥追上了他们,也休想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总会有人逃到天马河把信交给他的手上。
或者,他已经估猜到我要借刀杀人,所以断然放弃救援,任由我自生自灭?不对,就算黑突厥到了且末,也不会透露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所以他不可能知道我身边还有个无价之宝,更不可能估猜到我试图借他的刀来诛杀黑突厥的追兵。
石蓬莱心乱如麻,挥手叫上来两个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
两个亲信左右分开,一个骑着骆驼沿着驼队连声高呼,叫护卫、奴仆们减慢速度,小心戒备,拿出武器,准备作战。另一个则跑到全身上下依旧罩在幂离里的神秘人身边,急促地说了一番话,然后两只骆驼调转身形,一前一后跑到驼队中间,隐入其中。
再行两三里路之后,一片胡杨林映入眼帘。
金黄色的树然而行,一步步走出胡杨林,走向驼队。
一声激昂的马嘶从胡杨林中传出,跟着蹄声如雷,一匹高大神骏的紫骅骝如一道燃烧的烈焰从林中飞出,卷起如雪落叶,掀起惊天狂飙。
马上骑士戴银色兜鍪(mou),佩金狼头面具,披银色明光铠,飞舞的黑色大氅如同翱翔雄鹰张开的双翅,威武而矫健,气势如虎。
瞬间,驼马并肩。
突然,紫骅骝刹住身形,前蹄腾空,直立而起,阵阵暴烈的嘶鸣声响彻天宇,席卷而至的落叶则骤然停顿,然后轰然爆开,如花飞舞,绚丽缤纷。
一人一马,一獒一驼,一杆大旗,沐浴在血色夕阳之下,掩映在金黄色的漫天落叶之中,如画,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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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