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丝毫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里宋的几句话。他知道里宋不会骗他。他和里宋之间的友情一般人很难理解,别人哪里知道里宋的命还是自己救的。
他一直在想着刺史大人刘虞。在里宋没有说那几句话之前,刘虞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一个几乎完美的人。
刘虞干瘦的脸,打着布丁的衣服,一双最普通不过的布鞋,象刀刻一般印记在他的脑海里。刘虞公正廉洁,忧国忧民,德财兼备,他的口碑之好,天下皆知。他为了幽州百姓,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实实在在,利国利民。他能够赢得幽州百姓的交口称赞,万民称颂,都是他辛勤努力的结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还有未被人知的秘密?
刘虞也收重礼,也收受贿赂?李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连刘虞都是这样,那大汉国还有什么清官,还有什么人敢自称廉洁?
他本来想做一个廉洁自律的人,但现在看来,迫于形势和事实,他也不得不做一个贪官中饱私囊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可以视金钱如粪土,可以连秩俸都贡献出去,但他的手下怎么办?跟着他吃饭的人怎么办?赵汶已经死了,他死的时候,拿的还是一个屯长的两百石秩俸。谁会记得他?谁会感激他?姬明死了,抚恤金还没有自己一个月的秩俸多,小雨怎么生存?无数个象小雨这样的人,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生活来源,他们怎么生存?
士兵死了,可以再招,军官死了,可以再提拔,但从来没有人为他们的现在,为他们的将来考虑。现在士兵们没有军饷拿,那些太守大人说什么国家有难,国库空虚,那为什么他们的秩俸从来不见少?他们家的饭桌上从来没有断过酒肉?死了,没有抚恤,说得还是同样的话,他们连一丝惭愧,一丝内疚都没有。难道,我们这些人天生就比他们下贱,就该死吗?
他一直认为刘虞不是这样的人,现在看来自己错了。他是做样子给大家看的。他说国库匮乏,要大家自力更生,要大家为了国家而无私奉献。他自己却住大房子里,家里人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讲一套,做一套。虽然说人都有私心,他为了幽州百姓也劳心劳力,百般操劳,但他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却首先没有做到,那么,他算不算的上是一个好官呢?刘虞现在就是幽州最好的官。
李弘把头死死地埋在草地里,心里一阵阵地痛。
他极力不去想这些烦恼的事,他让自己去想风雪,想小雨,想铁狼,想公孙虎……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人,大人……”
李弘缓缓睁开眼,发现太阳已经高悬在半空,快到中午了。
弃沉看到他醒来,马上说道:“舞叶部落已经启程了。大部队尚在滴水围待命,几位大人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李弘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着急地问道:“阵亡士兵的遗骸要运回大汉国,他们知道吗?”
弃沉疑惑地摇摇头。
“走,快走。你应该早一点喊我起来。铁钺呢?”
“郑大人喊他审乌丸人去了。”
弧鼎把黑豹牵过来,交给李弘。李弘想起早上里宋跟他说过这件事,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
李弘一边上马,一边问他,“审乌丸人,喊铁钺去干什么?”
弧鼎笑起来,“听郑大人说,他有让敌人开口说真话的绝招。”
玉石和一班军官们都很感动。虽然李弘的年纪比他们小一些,但他有些事做出来,就是让人服。三百多名阵亡士兵的遗骸已经埋好了,但李弘二话不说,伸手就开始刨坟。
“我们都是兄弟。活着,要把人带回大汉国;死了,要把尸体带回大汉国。决不能把他们抛弃在异乡他国,决不。”李弘大声吼道。
当年在卢龙塞,田静曾经对他说过,他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打回落日原,把散落其上的汉兵残骸运回国。这句话对李弘的印象特别深,以至于根深蒂固,成为他的一个信条。
当太阳西下,黄昏降临时,李弘的大军赶回到羊角山。大家随即在李弘的带领下,把阵亡士兵的遗骸埋葬到山上。
晚上,舞叶部落的大帅射墨赐在大帐设宴,感谢李弘的援手之情,表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李弘用得着舞叶部落的地方,尽管开口,舞叶部落即使赔上整个部落,也在所不辞。李弘相信射墨赐的话。过去铁狼对他的评价非常高,李弘从心里就相信这个与众不同的部落首领。
现在的问题是舞叶部落虽然进入了大汉国境,得到了汉军的保护,但他现在却属于非法入境。至今,射墨赐手上没有大汉地方官吏允许他们入境居住的文书,他得到的仅仅是两个大人的口头承诺。上谷太守刘璠,刺史大人刘虞,一个都没有派人和他联系,好象根本就把他忘记了。
其实舞叶部落的这次整体迁移,在时间上和两位大人的承诺有很大的出入。两位大人希望看到鲜卑国这次内讧后的结果,如果一切如愿,自然答应射墨赐的要求。但是现在鲜卑国的消息估计还没有送到两位大人的手上,但射墨赐却已经得到和连,拓跋锋,慕容风要对付他的消息。他在这次事件中所起的的作用是穿针引线,各方的秘密他都知道。舞叶部落已经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他不得不带着部落赶快逃离。
李弘和部下在席间都建议射墨赐暂时将部落迁到野烽围。野烽围位于仇水下游,牧场大,现在也是一块无主之地,它距离代郡的马城,上谷郡的广宁城都比较近,是在汉军的有效保护范围内。向南可以和白鹿部落建立良好的关系,彼此间可以互相照应。李弘和射墨赐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野烽围。同时部落要立即派人到沮阳,蓟城拜见两位大人,赶快把定居的事商议好。
射墨赐面有难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