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拿回我们杨家庄应得的东西。”
“分账,分账!”
几个杨家庄来的大小伙子们,七嘴八舌地嚷嚷。
“那是用来抗日的钱粮!”张松龄大怒,斥责的话冲口而出。“老军师从来没自己动过一分,所有支出,都记在本子上!”
“抗个屁日!”杨大顺这老实人突然发作起来,话茬子一点儿也不比张松龄慢。“连二十九军都被日本人打趴下了,就凭咱们这几杆破枪,能管蛋用?!谁愿意去送死谁去送死,我们杨家庄的人,才不做那傻帽!”
“对,我们杨家庄的人,不给你们魏家庄的人当炮灰!”
“我们不做傻帽!”
又是一片嚷嚷声,让张松龄如坠冰窟。就在昨天,他还过外边送来的旧报纸,说二十九军跟中央军正联手与日寇鏖战,不分胜负。这才半日不到,居然就又听闻了二十九军已经溃败的消息。可即便心里头再冷,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着杨大顺等人在自己面前,将老魏丁用尽坑蒙拐骗手段才收集到的钱粮物资瓜分。把牙一咬,厉声道:“想分家,没问题。等大当家和军师他们回来,你当面跟他们说。别再靠近,别逼着我开枪。我枪里头有多少子弹,你们自个儿清楚!”
盒子炮很难打得准,可架不住距离近,张松龄手中子弹又充足。况且这些日子,张松龄苦练枪法的模样,众人也都在了眼里,都知道他所言非虚。一时间,还真不愿跟他硬着来,只好一边举着汉阳造威胁,一边七嘴八舌地叫嚣,“你别耽误功夫了!魏占奎他们几个回不来了!趁早交出钥匙,我们大伙也分你一份,免得你没有盘缠回家!”
“你有一把枪,我们有十几把。有种就开枪,咱们谁先死!”
“有种就开枪,老子打不烂你!”
“乒!”张松龄照着叫嚷最欢的一名青壮的头皮扣动扳机,将对方的头发扫飞了一片。“别再逼我!否则,大伙一起死!”
没想到外地来的小白脸真的敢下狠手,那名青壮惨叫一声,抱着头皮就蹲在了地上。其他几名青壮也赶紧散开,慌慌张张地于院子中寻找隐蔽物。杨大顺被手底下人的拙劣表现羞得无地自容,也拔出驳壳枪,冲着天空搂了两枪,怒气冲冲地咆哮,“都给我站起来,站起来。把枪端平,对准窗口。谁敢再藏,我就亲手毙了他。”
众青壮不敢违抗,战战兢兢地端着汉阳造,继续与张松龄对峙。杨大顺将驳壳枪收起,冲着张松龄轻轻拱手,“小兄弟是个人物,杨某人佩服。但你毕竟就一把枪,同时打不死我们这么多人。刚才弟兄们的话,你已经听到了。魏老秀才和小毛桃他们,绝对回不来了。识相一点儿,你把钥匙交出来,库房里的银元、子弹,随便你拿。要是非逼着我拼命的话,咱们两个就试把,试把,你先把我们这些人全杀光了,还是我们把你打成烂筛子!”
“你撒谎,军师他们怎么可能回不来!”张松龄一边苦苦思索对策,一边继续用言语与杨大顺纠缠。
如果他手中驳壳枪真的可以百发百中的话,他早就一枪一个,将外边的王八蛋们给结果掉了。但自家的苦处自家知道,如果有足够时间瞄准的话,他平均两发子弹能打死一个敌人,已经算走了大运。如果没有任何准备,抬起枪来就乱打,恐怕把枪里边压着的子弹全消耗光了,也未必能杀死外边的一半儿敌人。
到那时,他就只有任对方宰割的份儿。而仓库里的银元、子弹和粮食,想必也会被杨家庄的败类们洗劫一空。
正焦急地想着主意,又听见杨大顺冷笑着说道:“我撒谎,那老不死是什么人物,我敢造他的谣?他们几个要是不出事儿,我敢动仓库里的东西么?你别故意拖延时间,即便拖延到晚上去,也没人会回来帮你!”
以老军师魏丁的人脉和威望,恐怕他一日不死,就能将几个正副会长都压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所以……,恐怕……,杨大顺的话,十有七八不是编出来的!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张松龄举起枪口,就准备跟外边的人以命换命,正在此刻,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巨响。
“轰!”
“轰,轰!”
紧跟着,几团黑烟从村子的东方扶摇而上,直冲霄汉。
“日本人打过来了!”
“日本鬼子打过来了。快跑啊,快往山里跑啊!”有人在古庙外边凄声叫嚷,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小兔崽子!”杨大顺再顾不上跟张松龄拿钥匙,掏出驳壳枪左右一摆,冲着自己的嫡系命令,“跟我去砸门,把门砸烂了,拿了银元咱们就撤!小兔崽子,有种你就追上来!”
“早晚你会后悔今天的作为!”张松龄无力地回敬的一句,翻身出了窗子。取与杨大顺等人相反的方向,冲到古庙前。
庙前空地上,来来往往都是人。有的扛着箱子,有的提着篮子,还有的死死抱着手里的汉阳造。张松龄想找个人问问具体情况,伸手连拉了几次,都没有拉住任何目标。又逆着人流向村子东口跑了几步,正瞧见中队长赵二子抱着杆汉阳造,满头是血地往村子里跑。
“赵队长,站住。你给我站住,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松龄这回彻底豁了出去,一把扯住赵二子手中的枪杆,大声喝问。
“日本人,日本人来了!”赵二子的声音里头带着哭腔,手抓枪杆,用力拉扯。
“多少人,什么方向?老军师和大当家他们呢?!”张松龄握紧枪杆不放,继续大声喝问。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你别问我!”平素在人前威风八面的赵二子松开汉阳造,嚎啕着蹲下,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张松龄无奈,只好也跟着对方蹲下,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询问:“二子哥,二子哥,你别哭啊,哭有什么用?!日本人到底在哪?军师和大当家呢,他们不是跟你一起去的贝勒庄么?”
“圈套,那是一个圈套。贝勒庄的人,早就跟日本人勾结在一起了。我们没等到地方,就遭到了他们的埋伏。”赵二子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回应,“三当家中了两枪,当场就不行了。大当家和二当家保护着军师往回撤,半路上又遇到一伙日本鬼子,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又是羞愧,又是害怕,赵二子抱着脑袋,放声大哭。张松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往村口走。一路上,还有更多的弟兄抱着汉阳造,失魂落魄往回逃,他没有阻拦其中任何一个,也没有兴趣去拦。
“咱们弟兄平素吃香喝辣,该拼命时,可是谁也不能拉稀!”他记得一次吃猪肉炖粉条时,大当家魏占奎举着酒杯,冲着在场的弟兄这样讲。
当时,大伙的回应如同山崩海啸,“不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那情景,就像在梦里一般。曾经有那么一刻,张松龄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老军师的帮助下,带领着铁血会做一番大事。却万万没想到,这些人打着抗日的旗号,吃饱了,也喝足了,到头来却全成了耸包!
他感到深深的耻辱,为了铁血会,也为了身边这群麻木的人!
他拎着盒子炮,继续逆着逃命的人流向东,一步也不敢回头。
注:茶壶巢子:一种原始保温瓶,里边是瓷胆,外套细软的茅草编织物,用以保持开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