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见着王熙凤,忙不迭过去见礼,堆了一脸的笑道:“姑奶奶好。老太太,太太们可好?”王熙凤看着刘姥姥笑道:“都好,都好。姥姥也好”刘姥姥就笑说:“还劳姑奶奶记挂着。论理我该早些来给老太太,太太并故奶奶请安的,都是庄户人家杂事多,一直不得空。好容易瓜果菜蔬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留的尖儿,特孝敬老太太,太太们尝尝,也算我们的一点心。”王熙凤就笑说费心,命丫头们收了,指派了平儿去回老太太,自己带了刘姥姥回房,就请刘姥姥坐,自己也坐了。
就有小丫头奉上茶来,刘姥姥忙起身接了。王熙凤转脸向裕儿道:“去看看巧哥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带过来,姥姥是巧哥干娘,算不得外人,也该见见。”裕儿听说,转身就出去,不一回回身来,却是空着身,回道:“奶奶,巧哥才睡下呢,要不我这就去抱过来?”刘姥姥听说,忙道:“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不是我仗着年纪大胡说姑奶奶不知道,你们富人家的孩子比不得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我们是胡打海摔惯的,便是惊一惊也没什么。你们富贵人家的孩子,虽有神佛祖宗保佑,也有小鬼在背后捣鬼呢,不经意的就要吓他一吓,何况睡着,更不好惊动,不然掉了魂,可不是玩的。”王熙凤听了,就笑道:“到底是有年纪的人,这些话我从前竟不知道呢。”说了就向裕儿道:“即这样,就叫他睡罢。睡醒了抱过来也就是了。”刘姥姥也点头称善。
王熙凤看着这样,就道:“你去看看老太太那里可歇了没有,要是歇了就罢了,要是没歇,我就带着姥姥过去给老太太请安。”裕儿转身出去,少顷过来,笑说:“老太太说了,老亲戚的来了,她原该亲自见的,无奈昨儿贪嘴,多吃了些凉的,今儿就有些闹肚子,怕是不能相陪了。老太太说,谢谢姥姥的瓜果,这样的野趣,又是自家种的,比外头买的都新鲜也放心。老太太还说,叫二奶奶好生相陪,不要怠慢了。”王熙凤立着一一听了,听着贾母不见刘姥姥倒也合心意,就向刘姥姥道:“即这样,左右离着用饭的时辰还早,我引姥姥园子里走一圈?我们家比不得你们庄户上地方宽敞,倒也有些地方可看。”说了不待刘姥姥有话,亲亲热热挽着刘姥姥的手,出了自家屋子,绕进园子的便门来,丫鬟媳妇们远远跟在后头。
王熙凤因看着身旁没人,就向刘姥姥笑道:“姥姥家的姑爷的祖父当年和我们王家连过宗的,从这点子论,我们倒是亲眷,故此我才把那庄子托给姥姥一家子看着。那庄子虽不大,这一年的进项总也有二三百两银子,换个外人,从中取利也未可知。”刘姥姥知道自家姑爷狗儿的手脚未必干净,猛然听着王熙凤这话,脸上顿时涨红了,立住脚,一忽儿想着不能认了这事,一忽儿想着要认错,正是左右为难之时,只觉得这个笑脸微微的姑奶奶拉起了她的手,在她手上拍了两拍,笑说:“姥姥想什么呢,倒是发呆?姥姥只管放心,我即委了你们,还能不信你们吗?倒是我这里要劳烦姥姥的姑爷帮个忙呢。”
刘姥姥道了这时才明白,这姑奶奶怕是有为难的事要交了她们去做,心下不由犹豫起来,只为王熙凤避了人的模样,只怕这事不大好做,可要是不答应,只消派了人来庄子上查一查,点一点,狗儿做的事就瞒不过,只得强自笑道:“我们庄户人,手笨心笨的,能帮着姑奶奶什么呢?”王熙凤笑道:“我听说,我们这东府里珍大奶奶的妹子一家子就住在那庄子上,不知姥姥知道不知道呢?”
刘姥姥听了这句,就把心放下了。旁的人家的底细或许她不能知道,这张松张华父子倒是赫赫有名,父子都是无赖的,整个庄子上再找不出第二家来,满庄的人家都避着他们。从前庄户们没事凑在一块儿说话,常说日后那尤家的女孩子前世烧了断头香,这世才要嫁给这样一个无赖汉。到了上个月张华娶了尤二姐过门,这闹洞房时大伙儿都瞧见了新娘子,都是惋惜。只说这样标致的一个女人,她姐夫姐姐,一个是将军,一个是诰命夫人,都不知道替妹子出头,竟委屈这样花骨朵儿一样的女孩子嫁过来。更别说张华娶了尤二姐之后,既有贾珍给的掩口费,又有尤二姐自己的陪嫁,手上豪阔,不光是本庄上的无赖,便是左近庄上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们都围拢了过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竟都是张华掏银子。这庄子上的人只看着尤二姐生得春山横黛,秋水含情,杏靥桃腮,柳腰莲步,十分温柔美貌,都替她惋惜,便是刘姥姥也不能免俗。这回听着王熙凤这样说话,只以为是宁国府那边顾忌着张华无赖,不好亲自出面,所以委了琏二奶奶出头,替那尤二姐张目。
刘姥姥即生了这个误会,也就笑道:“姑奶奶慈善。那张华正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只可怜了他的娘子。既然姑奶奶说了,左右我们住在一个庄子上,照拂一二倒还做得。”王熙凤就笑说:“姥姥果然是个聪明人,倒是不用我多讲呢。只是那张华既然是那样一个无赖,姥姥家要是出面回护那可怜的二姐儿,指不定那张华就要对姥姥家怀恨,且姥姥又拿着什么身份说话呢?便是那张华畏惧人言,不敢为难二姐儿了,可他必然记恨,他那样一个人什么做不出来,姥姥一家子老小都在庄子上呢。为了我们家的事,倒是害了姥姥家不得安生,我这心里也不能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