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在一边儿道:“老太太,这事儿原不该我们做兄弟媳妇的插嘴,只是我怎么觉得不大像样?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说是钟鸣鼎食,也是有些祖业传下来的。又不是那等寒门小户,哪里有养个媳妇等哥儿大了再成亲的道理!”邢夫人的丈夫贾赦在公务上淡薄,却是爱个娇花嫩柳,府里多置美貌姬妾。邢夫人是继室,门第不高,又不入贾赦的眼,是以虽觉着贾赦这般放肆不像个话,究竟不敢劝,心中不免堵着气,瞅着这等妖妖夭夭的长相便不喜欢。更看轻秦可卿秦业之父不过现任着营缮司郎中,秦可卿更是养生堂抱养的,又是生了这样一副妖夭的样貌,来路怕是不正,怎么做得宁国府长孙的正妻!
贾母听了邢夫人的话,也是点了头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这孩子瞧着倒像是老实的。论起样貌来,配着蓉儿倒是不委屈蓉儿。“说了,点手叫秦可卿过去,又命人拉起她的裙角来瞧。尤氏忙笑:“老太太放心,是个整脚。”贾母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模样:“这还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断不能要个不齐整周正的。这样子胡闹,你们老太爷也不说说你们老爷?”
尤氏道:“如何没说呢?昨儿为了这事,狠狠发作了一回,直罚他跪了半日,要不是琏二爷来求了情,怕是还不能答应他起呢。我们老爷跪了那些时候,也不肯吐口,老太爷没法子,只能应了。却说人不能留在家里,怕叫人笑话,所以不得已才来让我来求老太太和两位太太的恩典,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只当是可怜我,就答应了罢。”
王熙凤因是新媳妇的身份,这样的事轮不着她插口,便觑着空儿细细打量秦可卿。秦可卿因见有人盯着她瞧,便把头微微一抬,果然是一张宜喜宜嗔桃花面,脸上丝毫也没含羞带愧之色,一双美目黑白分明,就在王熙凤脸上转了一回,又垂了回去,依然装个菩萨样儿,仿佛尤氏同几位太太说的事同她没甚关系。
贾母瞅着秦可卿相貌美丽,举止也不是那等佯羞诈愧的轻狂人,贾珍到底也是长房长孙,下来要继族长的,不好驳了他面子,也就答应了。王夫人听得贾母答应了,也就向王熙凤道:“既然老太太答应了,你瞧瞧哪里拨给你侄儿媳妇住的好?”邢夫人心上还是觉着不大妥当,只是虽是一门至亲,这样的事,却是她一个婶母插不得口的,且老太太也点了头,只能忍气吞声,又看自家媳妇还站着,瞟了一眼王夫人,故意发作道:“琏儿媳妇,你二太太问你话呢,你可有主意没有?二太太不过是试试你清浊,瞧瞧你懂不懂事罢了,可别犯糊涂,叫人笑话。”
王熙凤只想着不能把秦可卿同元春搁在一处,万不能叫她们见着了,便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我想着枕流桥边那处问石馆倒是清静,现有值日的丫鬟婆子在,如今只消补上床幔被褥就好睡人的,不知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的意思怎么样?”贾母道:“你的意思我知道,怕她身份未明,同兄弟姐妹们相处尴尬,故意挑个清静去处,只是女孩子家家的,初来乍到,就把她扔个僻静去处,岂不是叫她更难安心?我想着,你大妹妹屋子离着几步的松间阁就空着,倒不如把这孩子放那里去。她和元春丫头虽隔着辈儿,年岁上倒是仿佛,还能做个伴儿,都不至寂寞。”
贾母是何等样人,虽不像邢夫人似的看轻秦可卿出身,也觉着不大妥当,贾府的长房可不能有个不着调的长孙媳妇,只是尤氏是个可怜的,在贾珍跟前说不上话儿,只得另想主意。又想着元春也有十四五岁了,行事素来稳重妥当,倒不如叫这个丫头住元春身边儿去,元春冷眼里瞅了,若真是个妥当人也就罢了,若是那等轻狂的,说不得只好说了与贾敬知道,再虔诚好道也不能一些儿家事不理,由着孩子们胡闹。
在王熙凤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贾母竟叫秦可卿随着元春住去,这不是把刀把子往人手里送么。王熙凤到底不敢驳贾母的话,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还得满口赞着老祖宗英明。王夫人,邢夫人同尤氏两个也就奉承了贾母一回。贾母也就笑了,指着秦可卿。向尤氏道:“这丫头的名字你还没说呢?你说了,他们之间也好有个称呼,总不成老实这丫头这孩子的。”尤氏忙笑道:“老太太说的很是,正是我糊涂,这样紧要的事都忘了说。她父亲指望着这孩子德容工貌俱全,便叫了兼美。”
贾母就笑道:“这名儿倒是好意思。凤丫头,你过来,你就受回累,带了秦丫头先同你大妹妹见过,再送去松间阁,那屋子虽也有人收拾,到底有日子没住人了,你给我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别叫你大嫂子说嘴,说我们亏待了她未来媳妇。去吧。”王熙凤只得答应,过来引了秦可卿往元春屋里去,才要出门,贾母又道:“待得她们姑侄见过,你就叫你大妹妹到我这里来,我有事问她。”王熙凤心知贾母是不放心秦可卿,叫了元春来,必定是吩咐她看着秦可卿为人行事的,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是暗自焦急,口中答应了,引着秦可卿拜别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同尤氏,领了她出门,一路就往元春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