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熙起了个大早,梳妆规整后,去了祖母那里问安知是不是昨日做客的事令府中大人不安,不但林老太太神情恹恹地看着没休息好,就连林昌同陈氏也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几个孩子们问了安,各自立在位置上,林老太太眼扫着几个孙辈,开始挨个的言语。
“桓儿啊,下个月就要秋闱了,你读书重要,后面的问安的就先免了,用心读书,若能中个举人,于咱们林家也是荣耀。”
长桓折了身:“孙儿一定努力。”
他自得了机缘入了大学,便等同监生,因着是“权贵封荫”的概念,所以算是荫监,其实不参加科举,也能入朝为官,只是一来官职和机会都太小,二来嘛,相比真正的权贵,他倒二不跨五,算不上个什么,是以林老太太发了话,叫着干脆直接参加这三年一会的乡试来试试,其实按照林贾氏的想法,也不指着他一回就能中的,只想他因此知道自己的斤两,莫跟着人家轻了骨头,将来坏了林家清流的体统。
说了长桓,自然就会盯着剩下的一大一小,长佩和长宇,都是庶出,于小学大学来说,基本算是没机会的,林昌也托了人,即便借了杜家,庄家的脸面,还是有些难为,而陈氏早盘算这让他们去走科举的路子,也是摆明了要他们靠自己,故而去年就让长佩去参加了县试,府试,倒也顺当的得了童生资格,年底的时候会有一场院试等着他,若能中了,便是秀才,等下个三年一轮的秋闱,便可以试手问问举人,当然前提时他得年底的时候,能中了秀才,成了廪生才成。
而长宇还早,如今的年岁也才十岁虽然口齿伶俐,平时也得林昌的赏识,但到底还小,而林昌的意思则是等等,打算等再过几年,林悠嫁去了庄家,林熙和侯府的婚事亮出来到了那时,看能不能再努力一把,把这个孩子也送了学去,日后不但机会大些,于香珍他内心也算有了一番交代—我是冷了你,可我没耽误孩子,也算对得起你与我一番心意了。
“佩儿也要学着你大哥,多多用心苦读年末便是你的机会,至于宇儿,你虽小却也不能撒了性儿的顽,留心在你的书本上吧!”林老太太瞧了半天,念出这么一句话来,在两人应后,便看向了林岚同林熙。
“昨晚的事,思量明白没?”林老太太看向了林岚。
“思量明白了。”
“错在何处?”
“不知,轻重。”林岚低着头,声音小而颤,委实像个受了惊吓的兔子,当即惹得林昌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而林老太太眉头一皱:“你这性子长的好,在我面前,像个鼠,出去了却是个到处骚乱的猫,你说你这般样子日后我可还叫太太给你机会出去见人走动?”
林岚闻言立时下跪:“岚儿知错,求祖母责罚。”
林老太太哼了一声:“起来吧,昨个的错,昨个我已罚了,若我今日再罚你,岂不是叫你爹爹还以为我们欺着你!”说着她的眼神落在了林昌那里,林昌当即起身言语:“母亲这话可折煞我了,子孙不对,责罚便在理,哪里就是欺负了。”
林老太太转了眼看向林熙,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对她说,直接摆了手:“行了,散了吧!”
孩子们当即告退了出去,林昌便拉着陈氏也要告退,陈氏却是脸有不安,想要说什么又似是顾忌,此时林老太太冲她念了一句:“猜能猜中多少,罢了,顺其自然吧!”
陈氏点点头,便顺着林昌告退了出去。
余下一个月里,府中倒也安省未有什么事。
谢家也没再见什么动静继续着两家的往来,林岚更是乖巧听话没惹什么事,总之林府上一时恬淡静安,倒在这暑日的尾巴上,日子如流水八月秋闱,六日上长桓就先去学堂里告假,七日去了贡院外围溜达了一番,又同几个相熟的聊了一场,到了八日老老实实的屋里待了一天,九日便入了贡院。
秋闱,分着三场,九日,十二日,十五日。
待到三场考完,林府里才算大家憋着的那口气给吐了出来,长桓回来时,别说陈氏了,向来不太过问的林昌都凑到跟前,问着如何。而后叫他把三场的题目,如何破题,如何解答的一一答了一遍,这才算完。
“如何?”陈氏问着林昌,眼里充满着希冀。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中。”林昌琢磨了半天回了这么一句,陈氏便已是激动不已,看着长桓又是笑的又是盈泪于眶。
长桓登时倒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说着:“娘,这还没放榜呢,爹说的不作数。”
陈氏立时呆了一下,才悻悻的笑了笑。
“爹娘,明日里孩儿要外出一趟。”
“做甚?”林昌抬头看他:“榜还没下,难不成早早的就弄谢师?”
“那倒不是,而是我们几个大学里一起参加乡试的约了明日去夫子庙里祭拜一番,再去沧江边乘舫品蟹的乐上一道。”
“大学里的几个都是权贵啊,能亲近也是好的。”林昌说着看了陈氏一眼,陈氏立刻会意:“明早你过来,我给你支上十两银子带在身上,万一有个什么也不至于没个出手的。”
“是。”
翌日。
林熙在屋里睡过午觉起来,下午便和叶嬷嬷学着较为复杂的账册记录法。
这法子和她所熟悉的记法完全不等,并非条陈时的罗列进项与支出,反而以“—”作为进项与支出的前缀,将所有条款,并列出入,每一页上,都有一次结算,如此倒方便了计数,其结果更是一目了然实在叫林熙越算越觉得有些意思。
“这是一本我从你母亲那里讨来的几年前的收支账册,家业私产上有庄田,庄赋,铺头以及人事的开销,府内项里,也有你们的月钱,厨房的采买,以及衣服首饰,伤损,还有各项往来应酬。你且按照我叫你的法子把这本账册,重新做一个出来,而后理清楚账目,进出的数额,我再教你余下的。”叶嬷嬷说着给了林熙足有大拇指厚的一本账册,林熙点点头,立时接过,先看了头上的几页之后这才开始动笔规整。
忙到下午申时许,她已经理出来大约十来页,瞧看着自己的成果…她委实开心,不由的比较起两种账册的优劣来。
叶嬷嬷见她盘算,出言问她,她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叶嬷嬷听了一气,冲她笑到:“其实说到底,这种法子的好处便是方便,利于你算账,利于你清楚局面,免得你时时刻刻都是内心一笔帐…看着账本的时候还得先去计数。”
“是呢,有了这些符号,写起来也便捷。”林熙笑着翻看账面,叶嬷嬷却声音忽而低了些:“可这个好处并非是最大的。”
林熙抬头看她,叶嬷嬷柔声说到:“你这账册就是丢出去,别人也认不来…日后你若管账,倒也不怕谁盯算着你,就算日后遇上什么事有人叫你撒手,拿着你这本帐,她可是两眼一抹黑呢!”
林熙闻言眨眨眼睛,嘴角轻勾:“原来嬷嬷您祖上想出这符号和这法子,是起了这个盘算啊!”
“做人做事都要留上一线,一线便是退路,一线便是保全之机,一线更可能是你反败为胜的关键。”叶嬷嬷说着眼里放光:“这世上,其实没谁和谁真能一条心了去,关键在于一个利字,有时他不为所动,那是利尚不熏心,若熏心,尤是再好的,也可能变了心。嬷嬷说这话给你,是要你知道,咱们不害人,可必得防人,这世间有大把的人,得不到的便嫉恨着,兴许就能因为一个贪字,铤而走险,那时谁又顾得了谁的情谊?所以,信任一个人,绝不可以是十成十的,能有九成,便是你的底线。”
林熙眨眨眼,想到昔日的种种,点了点头:“是,熙儿记下了。不过,嬷嬷这话,未免满了,到底还有父母亲人,终归同气连枝不是?您不也说,我们得是一心吗?”
叶嬷嬷闻言冷笑了一声:“同气连枝,是要你知道,你身后还有依靠,也是要你知道,一个屋檐下的人,荣辱皆共!可是,至亲的人就不会叛你了吗?”
“这……”林熙蹙眉。
“亲人通常不会害你,做爹娘的也一般都是为着子女着想的,可这世间无绝对,虽虎毒不食子,却也有拿儿女做筹的人!你也读过不少书,好好想想,唐宗也是兄弟反目而起,武皇更是拿子为筹!当真就是十成的一心了吗?七姑娘,我与你说这话,并非是要嫌隙你心,我只想你记住,利这一字,它可以是白刃,让人疯狂而忘心,也可以是绳索,套着别人于你为奴。”
林熙抿了抿唇,点了头:“嬷嬷的话,熙儿会记在心里的。”
叶嬷嬷点点头,看了眼账册:“有些利,账册可见,有些利,可藏着掖着,那,得拿心去看!”
林熙闻言略略歪头,寻思了一番后,倒也明白,世间之利,并非是真金白银,许许多多的好处,都不过是为着各自的盘算。
叶嬷嬷笑了笑,推了账册:“罢了,别寻思了,一时感触说的多了些,你这会还小,只怕体会不到,不过记着这些话,日后至少也能为自己留一个翻身之地,来,继续吧!”
林熙应了声,再次提笔做账,只是她内心却并非可以沉浸下来,因为叶嬷嬷的话对于她这个被背叛过的人来说,便是一语中的。
当初若她有了防人之心,何至于落进圈套百口莫辩?她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便不会贸然去了那间宅院,以至于狗血淋头,却无处喊冤……
“想什么呢?”叶嬷嬷见她发怔,出言询问,她立时笑了下摇摇头,收了心的提笔做帐。
叶嬷嬷看她低头忙碌起来,眼扫量了她片刻后,转头望向了窗外,似在回忆着什么。
酉时的时候…林熙收了账册,用了餐饭,晚上照例看着叶嬷嬷同瑜哥儿手谈,准备复盘。他两人正在厮杀间…院外却有了些许嘈杂声,继而又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