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衙内,昝居润不待韩奕相问,便说道:
“方才属下见那盛盐的包袱,乃是上等的丝绢。这老汉衣衫破烂,双手有冻疮,定是贫穷人家的老子。穷人岂能有上等的丝绢?要是属下夹藏私盐,随便找个破布,最好布色暗黑,与柴禾混一。”
韩奕反应不慢,恍然大悟:“报官有重赏,八成是关吏们陷害!”
“将军英明!”昝居润道。
韩奕气急败坏,带着牙兵去了州狱,立即提审那卖柴的老汉。好言相劝一番,老汉这才想起在城外遇到一僧人要买柴,可僧人说柴禾太湿就没有买。
“将军,只要将那僧人捕来,一审便知。”昝居润道,“再此之前,将军应先将那几个小吏收押,以免他们串通一气。”
“来人,笔墨伺候!”韩奕听罢,已知其中原因。韩奕根据老汉描述的僧人特征,当场作了一幅画像,那老汉见画像惟妙惟肖,惊叫道:“就是这个僧人!”
“老人家可要认清楚了,要是抓错了人,被砍头的就是你了。”韩奕道。
“小老儿可不敢诓骗将军!”老汉又扑通地跪倒在地。
韩奕又画了几张,叫来内外巡检正副使呼延弘义与陈顺,命他们索图拿人。不料,呼延弘义指着画像道:“这不就是住在城西破庙里的那位僧人吗?何必劳师动众,我手到擒来。”
呼延弘义说到做到,半个时辰之内,那僧人就被像拎小鸡一样被弘义拎了进来,见狱卒们持着各式刑具,吓得要死。陈顺则将几位守城门的关吏逮了起来,分别审问。
结果证明昝居润猜测的正确,那僧人与几位城门小吏沆瀣一气,栽赃陷害无辜小民,只是为了讨官府的厚赏。
“昝判官今日刚来,便做了一件大善事,否则我便要冤枉良民了。”韩奕赞道。
昝居润的喜色一闪而过,他很知本份:“将军的画技,倒让属下叹为观止,画像与那僧人面目,足有八成五相像。”
“这不过是小技。”韩奕道,“不扰民、不剥民、不苦民,亦我所愿,但我麾下将士粮饷也不可缺无。惟庶务繁杂,我虽摄权柄,有生杀予夺之权,但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又难以躬察琐事,如何治理一方,今后还需昝判官多多费心。”
“愿忠于职事。”昝居润躬身道。
昝居润久在幕府,又曾为小吏,久与权贵相处,懂得人际交往之道,处理起琐事庶务得心应手。他一来郑州,就替韩奕将几个栽赃陷害平民的关吏给斩首示众,又接连清查帐目,揪出几个硕鼠,让郑州官吏们无不敬服,小吏们私下里的勾当昝居润是一清二楚,瞒不过他。
昝居润虽然善于察颜观色,但他一旦答应的事情,就会信守诺言,这让韩奕越加欣赏,甚至让韩奕觉得昝居润成了自己一州防御使的属官,很是屈材了。
有了刘德主持军中杂事,昝居润处理庶务,韩奕准备过个安定的新年后,就将自己的精力放在练兵上。
……
正月初五,大赦天下,改天福十三年为乾祐元年(948)。许荐州县官,带使相节度许荐三人;不带使相节度许荐二人;防御、团练、刺史许荐一人。
诏以前威胜节度使、燕国公冯道为守太师,进封齐国公。冯道是名副其实的不倒翁。
郑州防御使韩奕荐开封太康人沈义伦为原武县令,听奏许之。
汉帝刘知远因皇子刘承训卒,悲痛过甚,始不豫。其时,赵匡赞、侯益阴结蜀人,会回鹘贡道受党项所阻,朝廷遣右卫大将军王景崇、将军齐藏珍佯赴之,实经略陕西,以备不测。
正月二十七,刘知远召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顾命,传位于刘承祐,又曰:须防杜重威。是日,崩于万岁殿。史弘肇等秘不发丧,正月三十,磔杜重威于市,市人争食其肉,吏不能禁,斯须而尽。但杀得嫌晚了些。
二月初一,授皇子大内都检点、检校太保承祐为特进、检校太尉、同平章事,进封周王。有顷,发丧,宣遗制,以周王为帝,年方十八。
……
乾祐元年的春天,河北诸州大旱,而河南却是连月阴雨,偶尔才放晴。
因京畿盗贼猖獗,中牟尤甚,权开封府尹李榖上表,请朝廷发兵助剿。中牟有个名叫刘德兴的,世居中牟,很有干材,李榖便命刘德兴为主簿,并奏请朝廷同意,由与中牟紧邻的郑州出兵助剿。
三月中旬,郑州防御使韩奕遣马军都指挥使陈顺等率军二千,赴中牟助剿。浃旬,捕盗近三百人,得其贼首中牟县吏一名及御史台小吏一名,搜其居室,获宝货甚众。
夏四月,雨仍然未停。韩奕夜不能寐,风雨交加之中,他站在原武县黄河岸堤边。
一道闪电在头顶上迸发,在瞬间的亮光中,黄河水的浪头前赴后继,撞击着堤岸。闪电刚逝,雷鸣声自远及近,河堤似乎在那震耳欲聋的炸响声中颤抖。
咆哮的黄河,令人膜拜。头上的笠蓬与身上的蓑衣并不能抵挡暴雨的侵袭,韩奕感觉自己像是被水洗过一样,他焦虑地注视着眼前,除了风声、雨声与雷声,他只有在闪电出现时,才能看到凶猛的浪头与显得柔弱的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