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关中饥荒,所有人都指望五月麦熟,我便奉诏回右扶风来,监督夏收之事。”
……
“果然,和当地官员所禀并无出入,右扶风夏日的麦子,几乎要颗粒无收了。”
长安城未央宫,四月底时,第五伦看着承宫回报的奏疏皱眉。
直接原因众人都知道,去年腊月,出产右扶风最多粮食的周原一度沦为战场,几万人马在田里践踏厮杀,将麦苗毁灭殆尽,那些地的农夫,还眼巴巴等着第五伦赈济呢。
不过就算不打那一战,去年右扶风在魏、陇势力争夺下,也没法安心种田,只能在春天时抓紧种粟,以求亡羊补牢。
“陇右的细作可传回线报了?”
司直黄长禀报道:“陇军自从败退后,隗嚣得以接管大权,此人不善作战,治郡确实有些本领,让陇兵回乡务农,保住了春耕。”
“但陇右地贫瘠而少沟渠,只能指望雨水,大旱持续月余,听说刘子骏垂垂老矣,还赶去陇西成纪求雨……”
一提到刘歆,第五伦就觉得这老头儿是又可笑,又可悲。
“类似的事,刘子骏又不是没做过。”
第五伦当年曾听扬雄提及,王莽摄政期间,有一年接连好几个月都没有下一滴雨,天下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就在王莽一筹莫展之际,刘歆请求行方术,作“土龙”求雨。
于是老刘歆煞有其事,在求雨现场堆了求雨的道具“土龙”,长十丈,还邀来一帮钟鼓乐官,吹吹打打,自己则画了八卦,披头散发施法。
“此事被桓谭得知,不以为然,便前去质问。”
“刘歆回答说:龙能兴云作雨。现在真龙未现,我造土龙,以像其类,祈求风雨。”
“桓谭则说,真正的玳瑁、磁石通过摩擦可以引针拾芥。如果是假的玳瑁、磁石,还能不能引针拾芥呢?同样的道理,即使真龙能兴云作雨,假龙怎么会兴风作雨?”
“桓谭这比喻通俗易懂,刘歆无以应对,只好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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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刘歆不长记性,再度求雨,莫非又让隗氏给他造了一条土龙?”
还是他身边博学多闻的郎官杜笃禀道:“大王,黄司直说了,刘歆是在陇西成纪求雨。而成纪据说是伏羲氏之乡,伏羲龙瑞,以龙纪官,号曰龙师。”
“刘歆大概是以为,成纪有真龙,在那求雨或许更灵验罢!”
原来是这样!第五伦恍然大悟,他又吃了没文化的亏。
随着朝中知识分子增多,第五伦组建了一个御用文人团队,专门帮他寻经据典,正式的官方诏令少不了这些花样文章。
至于想传到基层去的诏书,第五伦还是会自己写,那样比较通俗易懂。
这尴尬被来送膳食的太官令打破,第五伦哈哈一笑:“反正刘子骏也求不来真雨,陇右局面不比关中好,隗崔已病逝,隗嚣也怕是无暇他顾了,对了,二卿可要同食?”
黄长和杜笃只能硬着头皮应诺,与王同食,这本是恩宠荣耀,但一贯锦衣玉食杜笃脸都绿了。
端上来的依然是绿绿的蒸苜蓿,第五伦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还真坚持吃了一个月苜蓿。但这玩意不太顶饿,第五伦晚上也会吃些王后送来的点心——总不能硬撑到晕厥猝死案前,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因996而暴毙的君王吧。
方才借着刘歆之事,谈到另一个人,第五伦一时间有些想那位老朋友了,桓谭虽然说话总阴阳怪气,但他那朴素的唯物思想,第五伦还是颇为欣赏的。
第五伦停了筷著,忧从中来:“余还有苜蓿吃,也不知桓谭在吃什么?他去岁因母丧回了沛地,至今音讯全无,司直府近来可有淮北的消息?”
黄长咽下一团苜蓿饭:“沛地、淮北已被赤眉占据半载之久,听说,当地豪右名士皆被赤眉屠戮殆尽,粮食也已吃尽……桓大夫最好是逃到了他处,否则……”
那边没送去细作,只能从绿汉地盘上间接打听,自然不会听到关于赤眉的任何好话。
第五伦只感到惋惜,若是桓谭在长安,自己少不得要让他在太学占据一席之地,好好搞音乐,钻研唯物之思。桓谭的思想比扬雄更加激进,可以稍加引导,使之成为“五学”的重要构成,真是可惜。
第五伦只下令道:“豫州、南阳局势还是要多多关切,当地灾荒最为严重,赤眉要么归降绿林,要么必有一战!”
言罢,看着黄长、杜笃吃下苜蓿后脸上泛酸的模样,只笑道:
“再坚持几日,等进了五月份,渭北万顷麦子成熟,余与诸卿,还有关中百姓,就不用再以苜蓿为主食了!”
为了五月的宿麦收获季,第五伦可做了不少准备,诸如让杜诗提前在渭北各县都造了一座水磨坊。麦饭比苜蓿好不到哪去,他第五伦,也可以承三皇未尽之事业,改变一下北方人的膳食结构啊……
正想着时,绣衣都尉张鱼却匆匆进入温室殿,行礼后径直来到第五伦身边,附耳道:
“大王,渭北池阳县白渠上的水磨坊,被当地刁民,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