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是我四岁的生日。妈妈、哥哥和我围在插好蜡烛的蛋糕前，有说有笑地等着爸爸回来。”他有点无力地垂下双手，靠在沙发上，原本清亮动听的声音变得有点浑浊、沙哑，眼眸的深处，涌动着永远不可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冲淡的心痛，“可是爸爸进屋的时候没有像平常那样抱起我来亲我额头，他的脸是铁青色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色这么难看。他对妈妈说了一些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的话之后，妈妈的神情也变得害怕起来。之后，爸爸弯腰抱起我，带着妈妈和哥哥大步跑出了家门，钻进他停在门前还没熄火的车子里……

“接着发生的事情，有点印象模糊了。我只记得爸爸开着车带着我们在黑夜里狂飙，引擎的巨大轰鸣让我害怕得躲在妈妈的怀里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但是我知道我们并不是在黑夜里狂飙的唯一一辆车，从后窗照射进来的灯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候是有人在后面追赶我们……

“我们的车开上了盘山的公路，后面的车似乎被我们拉远了一点距离。我只记得爸爸对妈妈和哥哥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就放声大哭起来，我也害怕得跟着哭了起来。我们的车灯忽然熄灭，车头猛然改变方向，钻进了旁边的密林里。车子还没停稳，我和哥哥就被推出了车门，摔在草地上。我哭喊着想爬起来去追那辆已经重新发动的车子的时候，却被哥哥紧紧地抱住了。当时漆黑一片，连月亮的颜色都是黯惨惨的，我应该什么都看不清，妈妈将手扒在车窗上看着我们泪如雨下的样子也一定是我后来想象的……”

“密林外面传来几辆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和闪电般掠过的灯光，紧接着，我们便听见几声刺耳的刹车声和一声从远处传来的爆鸣……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哥哥用哽咽沙哑的声音让我不要哭，不要大声说话，然后拉着我在树林里往山下的方向不要命地向前跑……

“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在黑暗和荆棘中走了有多久，我只知道自己的双脚好痛，后来就痛得失去知觉了，最后一步都迈不出去了，如果不是哥哥对我说爸爸妈妈在前面某个地方藏起来等我们，我们是去跟他们会合的，我根本支撑不了那么久……哥哥没有再继续鼓励我走下去，他好像也已经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他蹲下来，让我趴在他的背上，他像爸爸经常做的那样背起我，让我趴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背上，继续往前走去……直到我们被一群拿着枪的人发现……

“我记得，那时候的天色已经微微发亮，远远地看见那群拿着枪在树林中搜索的人，当时还不懂事的我根本感受不到哥哥那时候的恐惧，反而还觉得他们袖章上像一颗发光的星星一样的标志很好看。我任性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哥哥，我困了，我想睡觉，我们不走了，让爸爸妈妈来接我们，好吗？’没想到，那就是我对哥哥说的最后一句话……

“哥哥将我藏在一堆矮树丛的后面，小声对我说：‘睡吧，但是你要答应哥哥，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能跑出来、不能哭、不能发出声音……还有……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天真地点头，然后从枝叶的缝隙间看着哥哥跑了出去，跑到还在周围疯狂地搜找我们的那群人面前……然后，哥哥就这么倒在我的眼前，再也没有起来过……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我甚至连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哥哥叫什么名字、我自己叫什么名字，乃至我们曾经没命地在那里逃亡的那个是什么地方，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他们的面孔也在我的印象中一点一点地模糊……但是哥哥倒在我眼前的一幕和从他的身体里流出的汩汩鲜血却总是那么清晰，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我的梦魇里，从来没有被时间冲淡……”凌辰所说的这番经历让肖小苗的胸口感到揪心的一疼。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表面上看起来阳光天真得跟天使一般的孩子，竟然曾经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情，内心是那么的伤痕累累、血泪斑斑。她记得，那天他曾经说过，他的所有记忆几乎都是黯淡无光的，就好像自己一直独自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的隧道里奔跑一样，没有一丝阳光曾经落到过他的身上，现在回想起来，她才能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