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马蹄都给青草染绿了,真舒服!”张辅满足地呻吟一声。
朱高煦斜眼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马蹄绿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对了,你是哪里人?”
张辅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草汁有点甜也有点涩,听到他问起,便说:“我也不知道。”
朱高煦的话,让他想起了那三个著名的哲学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他要怎么回答?难道说我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
“你也不知道??”
“我老家是河南人,但是我出生在北平,极少回河南,对家乡并无多少记忆。”
朱高煦点了点头,张辅的语气,好像让他感触良多:“这么说来我也不知道算是哪里人了,我父王是凤阳人,在南京长大,现在却说得满口的北方话;我出生在北平,却说的满口南京官话,凤阳话我们父子反倒都不会说了。”
他说到自己的出身,面上并无骄矜神色。
朱高煦也只在陌生人面前摆出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混熟了之后和别的少年没什么两样,也是会与人亲近,会开玩笑的。
不过,他只和张辅这样亲热,对王四良他们不太客气,显然跟那些大头兵说不到一处去。但他如果心情好的话,也会讲几个荤段子,像一只卖萌的刺猥。
薛大个子推了推张辅,偷偷跟他耳语道:“老大还是你厉害!能跟郡王说上话。”
张辅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地位再高贵,年纪也与我们相当,都是同龄人,有什么说不上话的,他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对自己人很不错的。”
没想到这么轻的声音也给朱高煦听见了,他瞥了薛大个子一眼,白眼一翻:“本王只跟有本事的人交朋友,可不与没啥本事的人说话!”
薛大个子嘟囔道:“你也只是力气比我们大点。”
朱高煦嘿嘿一笑,不再和他争辩。
转过头又和张辅说:“你是个有意思又有见识的人。”
“你鼻子上长了个痘痘。”张辅说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哦,一夜没睡上火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朱高煦说。
他们俩都是神逻辑,但是却都能理解对方话中的含义。朱高煦学着他的样,拔了一根草茎丢在嘴里叼着,两个人一齐眯着眼看着头上的蓝天。
天空非常的蓝,蓝得没有一点杂质,云朵非常的白,像巨大的棉花在空中飘浮,有时候又被风撕扯成薄薄一片。身下是柔软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而雪水汇聚的水洼像是草原上的绿宝石。
鼻子里全是枯青与青草混在一起的芳香,身边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张辅首次觉得,这才是男人的生活,粗糙,血性。
高小平很自觉地在一边放哨,一场血战,一夜奔波,所有人都筋疲力尽。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时发现已近晌午,高小平已经躺在草地上酣睡,换成满达坐在不远处的坡上警戒。
张辅走过去和满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他想知道鞑靼人更多的生活习性。
“问他有什么用,不如问我,我从小就了解鞑靼人的一切。”有人插嘴。
不用说,说话的自然是朱高煦了,他睡在张辅边上,张辅一醒他也醒了,闭着眼睛听他在和一个大头兵闲扯,便不甘寂寞地走了过来。
“你该不会从来没有出过门吧?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朱高煦说。
张辅早起好了说辞,笑眯眯地答道:“我前不久摔过一跤,所以才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老大前不久和薛大个子角力,不小心摔伤了脑袋。”高小平觉得有义务帮张辅证实一下。
朱高煦嘟囔一声:“被摔坏了脑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得救。”
张辅的回应是拿手肘撞了一下他的手臂。
接连几次劫后余生让他无比感念活着的美好。他可不觉得自己死后能上天堂,再说了,天堂有什么好玩的,如果去了东方的仙界,就意味着从此要清心寡欲,中国的神仙不是和尚就是道士。
如果下了地狱,不得了,漫长的刑罚倒也罢了,只怕阎王让你投个稀奇古怪的胎,搞不好一觉醒来,投在一个猪栏,成了二师兄也不一定。
如果去了西方?不得了,还得打架,打个没完没有,神战一战就是几万年,累不累啊。
他还是喜欢人间,哪怕是六百多年前的明朝,在这明净的草原上,连青草和马粪的气味都那么美好。
“走吧!得找个地方宿营!要不我们会被狼群折磨死的。”朱高煦说。
狼?
朱高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昨天晚上你没有看见狼群在我们边上窥伺?不过,草原上的狼聪明得很,对大队佩刀的人和披甲马不会直接过来袭击,而是不远不近地吊在身后。”
“准备随时袭击?”
“不,跟在我们身后有肉吃。”朱高煦拿着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草地:“你想啊,这些年草原上打过多少仗?和我们打,他们之间互相也攻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一死人就有肉吃,马啊,人啊,满地都是尸体,尸体这种口粮这些狼都吃惯了。”
“草原狼就跟秃鹫、乌鸦一样啊。”
“是啊,它们对血腥味和尸体发生的味道非常敏感,就像乌鸦,人还没有断气,它们就蹲在人家屋顶上了,不就是想等着吃腐肉吗?但狼更聪明一些,如果人少狼多,它们瞬间就变成了最凶狠的猎手。”
“昨天晚上也没看见它们跟在我们身后啊!”张辅说。
“昨晚咱们几个不惜马力纵马奔驰,它们可不比得战马,不能长途奔袭,都被我们甩在脑后了。”薛大个子走过来插嘴道。
“昨晚我看见郡王射了一箭。“满达突然冒出一句。
朱高煦来了兴致:“嚯!这小孩不错嘛!居然看见本王射出的那一箭。嘿嘿,不知道头狼被我射死没有!”
张辅那时候正疼得要死要活中,可真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这些鬼东西如果被召集起来,有得个三五十头的话,也是挺麻烦的。咱们带了那么多军功,血腥味早把它们吸引过来了,如今应该远远吊在咱们身后。所以得找个地方宿营,再骑一夜马,老子的鸟都要废了!以后要是不能用,这事可就大了,还不给我父王打死。“
朱高煦有点后悔自己多事,不该射出那一箭。
张辅听得朱高煦这个郡王说话一副百无禁忌的样子,有些无语,不是说皇家特别讲究仪态,还有专门的礼仪老师什么的嘛,怎么这朱高煦一身兵痞气息,皇家学院辍学的社会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