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杨初七和秦孝洗漱完毕,然后都收拾好了行囊以后,杨初七的父母则拣了些细软银子托付给了秦孝,先对杨初七更是再三交代,告知他要好生听同门师长的话,又跟秦孝说,她儿子若是午逆长辈调皮捣蛋,请她代自己好生管教不可轻恕云云。直听得杨初七点头如捣蒜直到摇头晃脑无奈至极,方急急与之告辞,而秦孝则抿着嘴憋着笑与他家父母挥手道别。
却说杨初七逃也似的离了家门,那是不亦乐乎犹若困兽脱笼,梦想着精彩纷呈的江湖,从此逍遥的快意人生,一路上与秦孝那是有说有笑优哉游哉。
许久后,他俩行至凉山城市场。今日的集市格外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见市场里人来人往鱼龙浑杂,叫卖的、吵闹的、赶路的等等皆有之,发出种种的声响,极是热闹。杨初七和秦孝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被挤来推去就差点给迷了路,行得相当的辛苦艰难。
当杨初七一边观望集市里各种贩卖的新奇玩意儿之时,秦孝却提议去买点东西填饱肚子再作打算,说到底,秦孝她还是个小姑娘家子,碰到好吃的自是按耐不住嘴馋了,杨初七只得点头答应,毕竟日后可是自家师姐,两人又相约响午时于这里那家“回头客栈”再见。事后二人作别,杨初七顿时形单影只了,闲来无事只好随着人潮向前方转悠而去。
正时是他游观自得其乐之际,忽地,人群里传来一声声怪叫,“周云先生来了!”便只见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的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一窝蜂般的往城东方向奔去。
杨初七给人潮挤得几乎无处容身,不奈何只好跟着人群涌动向东行去。
“周云先生?”杨初七纳闷,这个名字他倒是不曾听闻,是以抱着好奇随手拉住身旁一名还未束冠的青衣童子问话:“小孩童,你可知这周云先生何许人也?”
青衣童子猝不及防给人拦住,顿时急得顿足,冷眼打量了他好几下,不耐烦的答道:“连周云你都不知道?真的孤陋寡闻!就是前些日子来的说书人,他那些故事讲得可好听了!你快点儿赶去吧,免得到时候给错过精彩的段子。”
“先生自古是为育人子弟,怎会有说书先生,那还叫先生吗?我倒要去瞧瞧这周云有何稀奇之处。”杨初七初闻此言大感好奇,嘴上嘀咕道。还未待细想,他便生生被人潮推着移动前行,众人的行径令他怨声暗涌,扭捏一阵挣扎无果后,身影就给这人山人海彻底的淹没了。
杨初七随着人海浮沉着不知辗转了几条街巷,随众人来到一个叫“君子堂”的地方,在群众七嘴八舍的议论之下,从中得知这便是周云所说书的地方。
杨初七打心眼里纳闷,不知这说书人周云是有何等的不凡?怎堪得那么多人前来争相观看。
再说起这“君子堂”分外华丽,于当今的民间并不常见,其轮廓足有百丈余,此时正门大开,门高足足一丈三尺,大门两侧皆由大红木柱支撑,木柱足有井口一般粗细。
其间,杨初七被人群挤到了内堂,此时便一览全厅无余,内堂木柱更多,色泽深黄看着紧实,想来大都是良好的木材所建造,内堂宽大旷阔,容得下数百人无疑。
片刻不到,又有民众蜂拥而至鱼贯而入,将大厅挤了个水泄不通,尚没进门的只得悻悻作罢,在外堂遥遥旁听观望着,终究不肯离去。
杨初七朝讲台处看去,见到几名劲装武夫模样的男子,手持短棒又是比划又是发声安抚着躁动的人群。
约莫一盏茶功夫,满屋子的人方才逐渐静下来。
这时候,有一灰衣老人从右边的偏门走出,老人大约五十来岁,虽用黑巾蒙着面但衣带松垮十分消瘦,隐约间犹有几丝似乎枯朽的虚弱,而行走时蹒跚的步履更有些龙钟之态,想来这必是那说书人周云了。
周云行至讲台边上往那里一站,干咳了两三声便开始闭目养神,未说只字片语。
听众们见到这个情况倒也心领神会,随而都闭口不言,想来多数人都绝非第一次来此听书了,所以早对其中套路熟谙于心。
不多时,全场逐渐的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似乎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着,想来这人还是有一点门道,应该是长期说书以此为生之人,方有这样的个人魅力。
再观此侯,周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恍若无人的开讲:“古来多有名人,今自不乏奇事!大凡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而江湖上又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说是在那天之涯海之角的所在之所,有一绝世兵刃,那是一把刀,刀名七杀,七杀七杀逢七必杀,命格之死局,其名可见此乃至凶至邪之物!他说到此处就声音顿了顿,继而仰头侃侃而言:“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七个“杀”字从周云嘴里一说出来,字字铿锵,闻者色变,仿佛这单单几个字,却带着某种魔力般的令人不寒而栗!言毕,他似是渴了,便挽袖举杯呷了两口茶,接着说道:“七杀所向,众生皆寒!以苍天为餐刀,以大地为砧板,以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当鱼肉屠宰为乐。”话罢他的表情似乎略略带上了一些鄙夷,次后又用眼角余光撇向众人,这才大声道:“刀本就是不详之物了,而七杀之名更属大凶大煞之兆!二者,皆为令人感指血光的灾祸!然而江湖中却有人散播谣言,说什么狗屁得七杀者得天下!不知是何人撒下了这弥天的大谎迷惑众生,但偏偏不少江湖中人竟也情愿相信!于是乎,各路英雄为之抛妻弃子不辞千里前赴后继地开始去寻那虚无飘渺的东西!”
周云说到此处胸腹起伏颤抖着似非常的激动,顺了顺气息之后才继续讲道:“是啊!谁人不想一举成名天下惊?谁人又不爱名刀宝刀?更有谁人会甘于寂寞一生潦倒终老?只是若真要有此等的神物,早便宜了留下这传闻的人,他也早就独步天下了?哪还轮得到我等普通人来追寻?就算真若有之,可人世间当中的奇才颇多又有哪个寻着了?”说话间,周云愈发激动,到了最后两手更是猛地击在讲台上,只听“啪”的一声,他扫视台下看官几眼大声骂道:“这些人简直就是在执迷不悟!”
“大义之举昆仑出,勿似竖儒作等闲。有仇不报何时报,待到仇家扬长笑?古来常言十年后,我道凡事要趁早。从晨至夜茶余后,欲罢不能常常磨刀!周老头,呔!我看是你在执迷不悟罢了!”正此时,人群之中却突地响起一阵笑声,入耳清脆如若银铃,由此可见这话分明是出自一位女子口中,此番言论却正打断了周云所述的故事。女子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皆寻声望去,心下都在猜想,是谁家姑娘竟如此般不羁?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扰人听书。
周云闻言更是讶意,当即脱口而出道:“是何人好胆在这里妖言惑众”
这时见得一白衣女子从人群中飞身跃出,轻飘飘落在周云所立讲台处的两尺开外。
单看这白衣女子年纪不大,约莫才二十来岁,生得一副好模样,有大家闺秀之风,却不知为何不静候闺中等待婚嫁,反而举止行为浪荡来行走江湖呢?且看她脚刚刚落地便朝周云就是一顿讥笑:“嘻嘻!妖言惑众的人不见得是我而是你哩。”
“哈哈!笑了,老夫平生说书无数,从来都是导人向善又怎会有妖言之说?”周云听了此言怒极反笑,随即他怒声喝问道:“倒是你,鬼鬼祟祟的究竟是什么人?居心叵测啊!倒底来自哪门哪派?”
这白衣女子听完却是大笑不止,连仪态也全然不顾的直笑弯了腰,好像天底下从没有这么好笑的事情。待她笑罢,对着周云冷哼了几下,漠然的道:“你们可是不知道,这个老匹夫实属是作恶多端,十六岁杀了自己家乡的一郎中给官府通缉,此后便流窜逃亡四处作案,二十岁屠人全家一十九口,事后还纵火烧屋,二十四岁因一言不合斩下好友手脚,如今他五十多岁了,更不知作过多少的恶事,这种人渣是有何的脸面在这里说书导人向善呢?大家说对不对!”这白衣女子一顿话细数出了周云伤天害理的“光辉”事迹,就是不晓得究竟是真是假。
众听客听完这白衣女子之言,都七嘴八舌说开了,然后不一声起哄似的议论:“这样啊”“人渣”“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是什么英雄大侠客呢”。群众皆愤然,有少数的人当即拂袖而去,而更多人则开始一哄而散,大都不愿再听他说书。
周云听了她这一番指责,先是忍不住老脸微红,像是默许白衣女子所说之事,若此看来,这女子之言倒该是不差,猜想这周云这副模样应该是无言以对。可过了一会儿,又见他开口道:“姑娘,老夫素来与你无冤仇,却不知为何要中伤老夫?是谁人派你来的?”周云这话有顾左右而言他之意,想来定是心虚所致。
“冤仇倒是谈不上,至于是不是中伤你心中自有数!本姑娘站出来说话,只为公道,不想有人在此假仁假义混淆视听!”白衣女子闻言堂堂回应。
“老夫只耍耍嘴皮子,混一口饭吃而已。”周云接过白衣女子话锋并打断她道。
白衣女子听后更加面色不善,冷冷道:“有本姑娘在这,岂容你这种人混饭吃!”她满脸正气凛凛。
周云闻言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不屑道:“是么?老夫有多少往事你二十出头岂能尽知?那不妨你再去打听打听便是。”
“打住吧!当年我阿姨可是说了。”周云话音未了白衣女子就插嘴喝止。
“当年莫再提!”周云似恼羞成怒便也挥手打断了白衣女子所言,随而叹息道:“罢了!你只要记住,老夫平生不曾负过任何人。今日我更不愿与你起争执。”
“哟!什么老夫老夫的你这老匹夫吗?我呸!这么大岁数了,却敢做不敢认,自然也是活够本了,不如就此把命给我留下,本姑娘我亲自送你归西得了!看招。”白衣女子说完便描个剑指摆出一个虚步,看这架势她已然是要准备就地开打。
周云闻言负手而立不作答,一派高人的风范,仿佛在等这白衣女子先出手。
就在二人正欲兵戎相见僵持的时候。
“姑娘,阿叔,你们先慢动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还望两位先消消天大的火气,有什么事情是说不清的呢?”此时杨初七看不过去便忍不住出声制止,他眼见这变故横生,深恐闹出人命,急忙中出声打一下圆场,想做个和事佬。
“你是谁,我与他之间了结恩怨又干你何事?”白衣女子看见有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来干涉,顿时杏目圆瞪怒喝道。
“小子乃一无名之辈,本无权干涉两位的纷争,但是眼见今儿个怕是要起血光之灾,作为读圣贤书的人路见不平当然要力所能及去化解,是以还万望两位放下个中的芥蒂一笑泯恩仇,也望姑娘海涵不要再咄咄逼人了!且放过这老先生一马。”杨初七原原本本回道。
“读书人?无名之辈?”白衣女子一问再问,随后朗声大笑,斥道:“读书人所求,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大丈夫当如是!可你却是非不辩黑白不分的满口胡言,口舌之徒怎配得上读书人这几个字?”她说得义正言辞。
其实这番话说得极诛心,令杨初七心神微颤,一时间给她问倒了,居然无言以对,不觉抬眼朝白衣女子看去,当即便看呆了,这姑娘生得真美简直惊为天人,神仙般的人物,他偷瞄几眼后急急顺了下气息,方不至于失礼唐突佳人,随之还是迟疑着说道:“姑娘教训得是,小子唐突了。姑娘本乃一奇女子,若是不妨还请赐下大名,来日我必定来拜会,多多请教。”
“指教你倒是不敢,姑娘我叫袁思斌,乃昆仑山派门下子弟。”白衣女子言语虽是冷漠,但见张初七有礼,因此心里并不讨厌这话也回得比较周全。
“谢姑娘赐名,来日自当拜会!只是这老先生虽罪孽深重,但所幸是已改邪归正,不知姑娘是否可以高抬贵手放了他?杨初七生性不喜杀斗之事,于是有此一说。
“呵!那老家伙不是趁你我说话之际早就开溜了么?”袁思斌冷哼了几声,往老者所站处单手一指道。
“是么”杨初七听了这话那是大惊,忙查看四下,却着实不见了周云的踪影,心中大是懊恼,顿生感慨暗付道,这老头功夫倒是绝了,只是为人却太不地道,我适才在此与他解围,自己反倒先跑了,所幸这姑娘好说话得紧,不然今日我可要遭罪了。
杨初七低头正唏嘘着,袁思斌却已走出了大厅,而后似乎发现了稀奇的事物,突地纵身一跃而起追赶上去,在屋顶几个起落,一眨眼身影便消失了。待杨初七抬头时,这才发觉袁思斌已然离去,不由的急忙追赶去,却哪还看得见人影。找不见袁思斌他大感失落。其实,他现已对她暗许了情愫亦不自知而已。
且说日后,俩人于混杂江湖之中偶有相遇,虽说是茫茫人海匆匆一瞥,但在瓜葛之下此女还是成了他一块心病,好久那是一个念念不忘。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自作多情的人从来不乏,这杨初七也仅仅不过是其中之一。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何况,这缘分之事又怎是人力所能羁绊的
也许是前世的姻,又或者是来生的缘,偏偏在今生相见,平添了一份无果的恩怨、苦寂。正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何事秋风悲画扇。这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