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优、兀突骨整顿残兵,一路南奔,赶上孟获,伏地请罪。孟获谓二人曰:“此非汝二人之过也,盖中其奸计耳。今日之计,断不能与之平地野战。惟退守泸江天险一策而已。”孟优等皆诺。
孟获复谓诸将曰:“今日吾等之败,实属狼狈,既退归泸南,师出无名,败绩业业,恐难服众。”获妻弟带来洞主与银冶洞主杨锋二人属地,本在泸北,乃谓孟获曰:“吾二人甘留于泸阳之地,决死破敌。待大王重整旗鼓,浩荡杀回,合兵夹击。”孟获大喜,乃遗二人军马战象无数。杨锋谓带来曰:“吾银冶洞幽深修狭,若天赐之埤堄,易守难攻。今日曹军北来,必然意图速攻,吾等可以据洞待援。且吾洞中素有毒蛇噩兽,复设以机弩陷坑之属,外卒断不能轻进。”带来乃从其意,二人共引兵据守银冶洞中,且放出谣传,谓孟获不尝折返,留此窥伺。
韩浩自告奋勇,愿引三千军马,往银冶洞中试探。未数时,辄败归,谓夏侯惇曰:“银冶山诚易守难攻之山也。此间瘴气缭绕,居于此中,人皆麻痹,困厄不能思辨。且雾气浓重,不能察其南北,兼有伏弩落石,士卒皆怨声冲天,不能复进。况此山路艰险,虽百万之众,不能俱展,徒若烛火添油,缓灭而已。”时南中瘴重,郭嘉已病,卧于榻车之上。闻之,思度一阵,谓夏侯惇曰:“此洞易破也。不知其有数穴乎?”韩浩曰:“上下山路,俱是极险,出入之径,惟此一途。其或有岐乎?土人皆谓无,浩不知其虚实也。”郭嘉仰天而啸,气不能中传,哀然起坐,袖手而笼。俄而谓夏侯惇曰:“盖兵家之大道,所谓阳谋。大道索索,小道戚戚,敌之所恃,吾之所用。”夏侯惇曰:“军师所言玄奥,愿闻其详。”郭嘉曰:“吾等可围其望溯之口,或以重金诱,或以乱捕迫其土民,使其入洞。”夏侯惇诧然曰:“何也?”郭嘉曰:“粮多兵少,利与坚守;粮少兵多,利于速战。今使其土民入洞,杨锋以收人心计,必不能拒之。如是洞中人满为患,其间存粮有限,焉能不败?兵贵精不贵多,况徒夫妇孺哉?其众更可间杂死间,传扬谣言,以速其乱。”夏侯惇惊拜叹服,谓郭嘉曰:“先生高论,元让拜服。自古用兵围城者,盖以绝援为上,绝禁出入,譬如铁桶一般。而今日先生攻城,不以众寡场论目之,诚高妙之见也!”郭嘉笑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是而已。譬淮阴昔活用‘置于死地而后生’,盖其皆兵法所书。兵形如水,滞则死,化则生。且吾先前布告南军,不杀其首,已用攻心,其不自知士气自颓也。求死而战者生,求生而战者死,如是而已。”
夏侯惇乃使骑卒骁勇彪悍者,弃其衣甲旗号,各持滚油沸炬,往四下举火,焚其屋寨,然诫其杀人夺货之举。并使川人谙熟南语者,众间窃语,言杨锋宽善爱民,可往投之云者。南人不知是计,一则怒曹军隳其屋舍,二则爱杨锋之忠烈,提垂髫而携白首,纷纷来投。杨锋见南人纷纷来投,心中喜然。带来洞主谓之曰:“此间人多不能俱察,或杂曹贼细作,不可不防。”杨锋怫然不悦,谓带来曰:“吾虽不智,亦知民心所向,胜败所系也。今日百姓来投,是信吾义吾,安能拒之门外乎?此皆久居之民,耳目相闻,料无细作。况若人多势众,曹军亦不敢轻来攻山,可倚为后援也。”非但不阻,反拔擢百姓中善辞辩者,使其颂孟获德厚,重加赏赐。
如是十余日,往来山间者,络绎不绝。曹军亦盖不阻之入,然绝其出路。带来闻而心忧,语杨锋曰:“自古用兵之道,皆以死守死围为要,何得彼众不阻民众之来乎?”杨锋曰:“休得多疑。曹贼何以数执大王而不杀之?盖妄图折其心也。吾等虽为边鄙之民,亦有不世之刚烈,岂有见利忘义者乎?故其不能阻之,亦不敢阻之。”带来唯唯而退。
复十余日,洞中粮秣渐寡,杨锋始知中计,乃昭告军民,皆加以训,意出溃围一战。然百姓皆向其和而来,杨锋强加训练,心中焉能不怒?于是怨声四起,祸衅稍生。而其粮秣愈不足支用,杨锋每日止以薄粥食三军,士卒将校,皆面露菜色。带来自告奋勇,语杨锋曰:“士气沉浮,兵家常事。吾可引数百象兵,冲散隘口,银冶可领大军从后杀出。况曹军驻留已久,其后勤之继,未尝有优。”杨锋无法可想,只得允之。
带来跨一头铁牙天神象,持一把双刃斧,催动象兵,杀至隘口。夏侯惇朗声大笑,顾左右曰:“后发制人,先发者制于人,此等螽贼露其败相也!”乃令左右推上一排大车,高二人余,广二三步,其上密布连弩数十架,下备长斧巨镰之属,两侧皆被铁板,上绘朱雀白虎之貌。夏侯惇厉声怒喝曰:“尔等南中小贼听好,此乃神兽火弩车也!且试观汝之兽力,何尝能当此机括之力乎!”一声令下,如漫火海,千百火矢一齐射出,登时天边亦见红色。象虽为万兽之魁,然亦惧火,况弩力猛烈,能摧其外甲,贯其皮肉,象兵阵中,一时血流成河。更兼神兽火弩车一发之际,声若雷震,上慑笼天之浮云,下撼伏地之磐石,前边诸象哀鸣而死,居后者便多有不服饬令者,掉头而走,一时人马慌乱,争相走避,踩死后军无数。虎贲中郎将许褚按捺不住,谓夏侯惇曰:“三军一路大捷,皆出军师、都督二人腹中,仲康忝为先锋,岂非无用乎?”催动胯下金爪骑,挥动蚩尤霸刀,领其本部虎贲重骑杀入地阵之中。只见许褚所到之处,一片血光,而许褚赤盔朱甲,再添辉映,直如一团雷霆一般。带来洞主撞见许褚,只战了一合,为许褚抬手一刀,斩在那巨象后脑,巨象吃痛,拱足而立,带来摔入乱军之中,为曹军捕了。杨锋于后军之中,方欲引左右复战,挥鞭之际,夏侯渊看个真切,拈弓搭箭,一箭射去。杨锋急躲之际,一箭为之射落兜鍪,心惊胆战,慌忙弃了坐骑,引数百亲信之众,自山后杂于乱民之中,化妆遁去。
南军见曹军士气如虹,先自气怯。夏侯惇亦闻带来酒囊饭袋,仰其姐祝融氏为孟获正妻,乃得统战之大权耳。遂于中营中立汤鼎之属,陈百刃之兵。既带上带来,夏侯惇高坐熊皮之上,闭目盘膝,不付一瞥,拂手曰:“此等废将,留之何益?推出去斩了!”带来大惊失色,慌忙伏地叩首曰:“末将愿降!末将愿降!”惇乃以眉目之余光睥之,诘之曰:“汝何用之有?曹公麾下,选士举人,唯才是举,故而不存废人。”带来叩首曰:“将军此去之南,有一河谓泸水。其上水平如镜,浅不及胸腹。然鬼气丛集,人马武进而触之,非死即伤,非夜间子时气静之际不能渡过。”曹军皆不明之。参军荀衍谓夏侯惇曰:“所谓瘴气,盖南中湿热之地,落木之属,败而不萎;死兽亡禽,腐而不朽,故而有鬼气耳。然此不足道哉。土人皆谓乘其气静,吾等盍不反其道而行之,以药石激之乎?但以雄黄、垩石之属,辅以葭苇茅芦之属,焚而入水,可遏其气。兼以乘其势暮,夜间涉过,可保万全。”
夏侯惇乃移其营,与孟获隔泸而峙。韩浩见其滨丛集茅草,苈居风中,谒夏侯惇曰:“此地必有伏兵也。”惇疑曰:“何以观之?”韩浩曰:“浮风之萍,其势必同。然观彼淖中之泽,各自披伏,其间必有匿形者。”言讫,复推其神兽火弩车出,一阵连射,其间果然哀嚎无数,死尸枕藉。惇立于泸滨,隔岸斥孟获曰:“汝本无道之君,弃士之帅。吾闻善用兵者,虽动于九天之上,不尝有一士跛滞;虽藏于九地之下,不尝有一卒枉形。而汝本不知兵,徒遗之死,坐汝之无谋也!且观孰为此人?吾亦尽知汝泸瘴之故,今夜可活擒汝众,慎备勿怠!”乃令左右引带来出。孟获见之,知杨锋、带来兵败,而草中伏兵,亦皆殒命,悲从中来,便欲涉水而战。金环三结曰:“大王节哀。今贼将夏侯惇,乃欲特诱大王入彀也。不若赐拨三结一万兵马,乘夜于下游涉过,劫其营寨。如是则其犯半渡之险,大王但遏其于潭头,待三结拔其本阵,其势必破。”孟获曰:“用兵之略,秘不示人,匹夫尚有诡计,彼三军之将,焉能心口如一焉?其必恐瘴气深重,不敢轻涉,出言恐吓也。然用兵必慎,不可不防。”沙摩柯曰:“北人之败吾军也,盖其军械坚利,不可阻挡。然吾有一计,可以绝其用。今南中诸水之衢,皆构吊脚之楼,下通水底。况泸水平缓,大王不妨以竹木筑土城,外裹土泥,直薄延其内,以至于入水中。则其欲渡之际,直抵城垣之下。立锥之地等不可得,以火烧灼亦不能透,安能复有用械之地乎?”孟获大喜,乃征发民夫,令南军立就土城,巍峨水上,绵延十余里。复拨金环三结引大小船筏数十只,拣士卒久惯瘴气者,巡游上下,以备奇袭。如此设计,获自诩虽天兵天将,亦不得渡,可保高枕无忧。欲知曹军如何破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