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可不光是杨霖惹不起的问题,李仲文和邱师利哪个不是她的手下败将?就算是雄阔海遇见了李秀凝也是空有一身的蛮力使不出来,在校场上屡败于她的手下。再加上她身份特殊,虽然被一个小姑娘这么赤果果(为了避免禁忌字,以后都是赤果果了……)的鄙视了,却也不敢顶嘴,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杨霖,指望着主公能给他们做主。
可惜这个主公就是个纸糊的,连个嘴炮都不敢打就逃之夭夭,李秀宁微微一笑,策马不急不缓的跟在了他的身后,留下三个猛男和整营的亲兵大眼瞪小眼。
杨霖和李秀宁这一跑就是好几里地,在离着突厥人前锋一箭地开外才停了下来。两个人面对起码上万严阵以待的突厥骑兵,头一回遇到这种大场面的杨霖却没感觉到多紧张,策马向前两步,高声叫道:
“某家乃是大隋讨奴军主将,阿史那步利何在?出来与某家一叙!”
话说杨霖本来管自己这支军队叫讨胡军的,不过嚣张跋扈的李秀宁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嚣张跋扈,就给改成了讨奴军。杨霖也觉得听老婆话会发达,马上从谏如流,于是讨胡军就变成了讨奴军。
两军交战之前主将先套套近乎、寻找一下双方化干戈于玉帛的可能性这种事,如今已经基本流于形式,压根没什么可操作性。不过作为一种不成文的惯例和战场文化,包括突厥这些蛮人在内的各方势力还是很认可的,所以突厥人的前锋主将虽然对于两个隋人就敢直面他的千军万马,并且口出不逊很是气愤,但还是按照规矩派人去请步利上前说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突厥人的军阵中央闪开了一条大路,一个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的突厥青年带着百余名铁甲骑士来到了阵前,从这副排场上看,此人应该就是阿史那步利了。
不过杨霖和李秀宁连瞅都没空瞅他一眼,全被他座下那匹马吸引住了。
这匹马真不愧高头大马这个名号,仅肩高就已经超过了杨霖的个头,马首纤小而瘦长,肩背阔挺而壮硕,四腿强健而有力。要不是杨霖上辈子不学无术,恐怕此时都要高歌一曲《司牧安骥集》的《宝金篇》了——眼似悬铃紫色浸,睛如撒豆要分明。白缕贯睛行五百,瞳生五彩寿多龄。鼻纹有字须长寿,如火如公四十春。寿旋顶门高过眼,鬃毛茸细万丝分。面如剥免肋无肉,鼻如金盏食槽横。耳如柳叶根一握,颈长如凤似鸡鸣。口叉湏深牙齿远,舌如垂剑色莲形。口无黑靥湏长命,唇如垂箱两合停。
最重要的是这匹大马通体黑毛,在冬日惨白的阳光照射下,像一匹亮闪闪的黑缎子似的耀人双目,而且尤为稀罕的是,马的口唇、四蹄都生着沃雪一般的白毛,不掺一分杂色——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乌云踏雪吗?
杨霖第一眼看见这匹马,就想起了李蔓珞……的那头宝贝倔驴。不过那头驴虽然也踏着雪,不过身上的毛是灰色的,个头更是给人家当儿子都不配,至于说到价值和稀有程度,那可就是夏利跟法拉利比高低,让人不堪直视了。
李秀宁跟杨霖想的差不多。她虽然骄傲,经常摆出不屑于跟其他几个丫头争宠的架子,可她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哪能没有争强好胜之心?所以她一看见这匹乌云踏雪,马上就想到了那头小灰驴,然后想到的……自然也是李蔓珞。一想到若是自己抢到了这匹乌云踏雪,李蔓珞会如何嫉妒如狂的模样,李秀宁的心里就有些发痒,忍不住伸出巴掌拍了杨霖一下,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嚷道:
“我要那匹马!”
杨霖哪还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对李秀宁逆来顺受惯了,就是这个要求可不敢答应。他可不敢想象一旦他答应并做到了,那个醋妞儿李蔓珞能怎么收拾他。
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二话不说从背后取下他的四石强弓,搭上特制的三尺长的狼牙箭,心里边求菩萨拜祖宗,保佑他一箭射中那匹该死的乌云踏雪——让这狗东西破坏他的家庭和谐和后宫稳定……
话说这四石弓是个什么概念?一石弓的拉力相当于一百斤上下,能轻轻松松在百步开外射穿人体。四石弓也就是四百斤,一般人别说拿这把弓射箭了,拉都拉不动。即便像李仲文、邱师利这样勇力过人的武将勉强能拉得开,但是准头就别想了,虽然还不至于像杨霖那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乱射,但是十射九不中是没跑了,而且他们也根本拉不开十回。
当时武将们普遍使用的都是一石弓,像李仲文这样射术出众又力大过人的用的不过也是一石半,因为比射程和力道更重要的是准度和连射的持续性。比如大隋的府兵们就标配的是七斗弓,即便有力大如杨霖者也得乖乖的使用七斗弓,因为府兵更讲究弓箭覆盖射击的准确性和一致性。府兵对于射术的考核就是拉出一队兵,往七十步外一个长十丈宽五丈的方框内齐射一轮,一百支箭都能入框的才算合格,一百支箭在方框内分布均匀的成绩为良。想要拿到优秀那可就难了——方框四角各有一个直径不到一丈的圆圈,每个圈内要各中两支箭才算成绩优秀。要知道想射中圆圈,箭出手时只要偏了分毫,或者就算没偏可正好碰上一阵小风,箭一歪歪可就出了框啦,还想什么优秀,直接就不及格了!
所以在行家眼里,杨霖手里的这把四石弓除了出风头、吓唬人外屁事不顶。可是杨霖这回匹马对万军为的就是出风头、吓唬人,反正不管是几石弓在他手里都是指东打西,一概射不准,还不如拿个大块头,起码看起来威风不是?
因为老房那个坏了良心的对杨霖上次在阵前偷袭高君雅的无耻行径称叹不已,打算让他故技重施。至于杨霖能射着啥玩意老房压根就不关心,反正突厥人的脑袋比起高君雅来不知道又少了多少根弦,能激怒他们就好。
所以杨霖的那把比寻常弓大出了好几圈的巨弓一上手,突厥人不出意料的就发出了一片惊叫和怒吼,还不等步利身旁的铁甲武士作出反应,杨霖已经松开了被拉得圆如满月的弓弦,那支特制的三尺长的狼牙箭便势如闪电的飞了出去。
这样的弓、这样的箭,要是瞄上谁了,披上几层铁甲也挡不住,身轻如燕也躲不开,除了等死就没有别的招!尤其是步利非常的有自知之明——如果对面那个隋将想要射死谁,那一定是他步利没跑!一瞬间他就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脸上的汗珠几乎在眨眼间就汇聚成了一条条小溪,顺着他的下巴哗哗往下淌。
可是他的汗都淌了半天了,也没缺胳膊少腿,更没有被从马上射飞了出去,他就听到一声嗖的锐响在脑袋顶上高高划过,就再没有其他动静了。好半天才有人来报,那支巨箭居然从他们厚达几十丈的军阵上空飞过,落在了阵后十几丈的空地上,连根人毛都没伤到。
那个隋将想干什么?警告?示威?测距?还是隋人特有的一种打招呼的方式?步利有些迷惑了。
“你这是想干什么?”
李秀宁知道杨霖射箭就没个准,可是又没让他专门射谁,眼前黑压压的上万人,就算闭上眼睛乱射一气也能蒙上一个俩的呀?射不中的难度比射中大得多了去了!这货居然还能射空,是故意的吧?
杨霖被老婆鄙视了,心情自然不是一般的糟糕。气急败坏之下他又扯出一支箭,弯弓搭箭嗖的一下又射了出去。
他本来就没正经学过射箭,心浮气躁之下更是完全没了章法,这支箭的飞行轨迹明显偏下了,没飞出十丈远就哧溜一声,整支箭都钻进了坚如铁石一般的冻土里。
对面的突厥人一愣,然后就是哄堂大笑,步利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终于搞明白对面的那个隋将的来意了——这货就是来现眼加搞笑的!
这可把李秀宁给气坏了。不过这工夫她没空恨铁不成钢,她虽然跋扈,虽然喜欢欺负老公,可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极度的护犊子!她欺负杨霖可以,别人就不行,连段志玄、牛进达那帮小子都因此被李秀宁成天揍得鬼哭狼嚎的,更何况这些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突厥人?火气一上来的李秀宁脾气简直比雄阔海还要暴烈,她厉喝一声,策马挺槊,竟然单枪匹马就想冲阵!
还不待步利发话,他身后就冲出八名铁甲武士迎了上去。这些铁甲武士可不是一般人,突厥全民皆兵,牧人们平时放牧,战时为兵,虽然个个凶狠如狼,但是打仗毕竟是副业,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肯定比不上职业士兵,而且想让这些散漫的牧人做到号令如一、进退自如就更是强求了。而这些铁甲武士号称狼骑,又被叫作“附离”,都是从突厥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猛士,个个都能以一挡十。而且狼骑兵是不事生产的职业战兵,不仅战力强大,而且对于军阵配合也颇为默契。更重要的是,与那些普通突厥兵裹上一身皮袍子、拿把弯刀就能上阵不同,狼骑胯下的战马身上的铁甲都是从西域重金购得,装备一名狼骑要耗费数百金之多,所以穷嗖嗖的突厥人只能装备得起两千多狼骑,作为可汗的禁卫军。因为步利是咄吉最为喜爱的兄弟,这才拨出百余人作为他的贴身侍卫。
这八名狼骑在正常情况下可以轻松踏平一个数百人的小部落,对上打遍河东寂寞无敌的李秀宁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