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李存哪都没去,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养伤。
和那黑衣人打斗的那番,说的是轻松,可实际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胳膊上本就有伤,大夫交代了几次,莫要剧烈运动。但昨日倒好,似乎也没有什么比拼命搏杀更剧烈的“运动”了吧!不但刚刚愈合了一些的伤口再次裂开,身上又多添了几道伤口。
此刻莫说是出去走动了,单是躺在床上就难受的厉害,每处伤口都被孙大夫用药酒洗的火辣辣的。
一连安静了七八日天,李存才终于好了一些,虽然伤口还疼,但却已经不影响行动了。只是受伤的胳膊和腿还不大能使得上力气。
所幸大伯并没有将李存再次手上的事情告诉李清夫妇,这让李存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不用找一堆谎话来安慰父母了。
只是,这几日大伯变得异常繁忙,整日里早出晚归,连受伤的侄子都没太多时间关心。
从大兄李宇绍处得到的消息,说是县衙终究不愿意自己出修挖水渠这份子钱,又不好往上要,便只能向下伸手了。
于是,县衙一连开了好几场酒宴,向县中的各家乡绅地主发帖,要大家“慷慨解囊,为官府分忧”。
但是这等出钱割肉的事情,自然很难有人会真正“慷慨”的,大都只是一家捐出个一二十贯,三十贯便已经算得上高的了,而且还寥寥无几。
再加上相当一部分铁公鸡,几天下来,县中才收到了不到五百贯的“捐款”……
这怎么行!
但祥符县新上任还不到半年的周知县又不敢强行“募捐”,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不是什么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那些个大户身后哪个没有些关系的?
若是被御史给捅了上去,告他一个“搜刮民财”的罪名,他这还没坐热乎的赤县知县的位置可就不一定能保住了。
不过强迫有强迫的方法,不强迫有不强迫的方法。那周知县大腿一拍,决定要每日请上县中的这些地主老财们一次,什么时候钱捐的达到了预期,什么时候结束。
不过若是有人想借此省下一顿饭来,那可就太天真了!
这周知县每日一早便将众人叫齐,围着县中要翻修疏浚的渠道挨个视察,一直到黄昏时才带着大家去酒楼用餐。而这饭菜,也远远不如前两日的丰盛,净是些粗面咸菜,让那些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地主老财们如何吃的下去?
更何况,他们还奔波了一天!
这可让那些地主老财们有苦说不出。
若是因为此事上告吧,顶上派人过来一查,发现好家伙,知县大人亲自带领你们这些地主们巡视为你们田地而疏浚的水渠,尔等不知感恩,竟然还要告状?
刁民!一群刁民!
所以上告之路行不通。
但若是每天都跟着周知县去“视察”——虽说祥符只是一个县,但却是首善之地的赤县,水渠网络异常发达,众人一连“视察”了数日,才走完了全部渠道的三分之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几日下来,那些个大户们便有许多都吃不消了,捐款额度也上升的飞快。周知县开心的预计着,再过上两天,修水渠的钱便够了……
……
这日一早,李存的大伯一如前两日一样,黑着个脸坐上了马车,一旁跟着的随从手上还拿着一个精致的餐盒。
李存目送大伯离开,心中一番好笑,这周知县也是绝了的!
只是到了中午,李存的大哥李宇绍被一县衙的差役叫去,说是周知县有话要问。这差役这几日没少来李家发请帖,倒是有几分熟络,李宇绍不疑有他,便跟去了。
但过了不久,到了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中午那叫走李宇绍的差役突然又过来,找到李存,又说周知县也叫他前去赴宴。
李存有些诧异,自家只是一普通富户,捐款去一人便已足够了,这周知县干嘛把自家一家都叫上?不过左右是筹款的问题,又认得那差役,李存也不多想,便也跟着那差役出去了。
出了李家老宅,有一辆马车在外等候,李存便随之上了车。那差役随即解开马绳,驾车离去。
车行了一段,路面越发的颠簸了起来。车上的李存便感觉有些不对劲——这祥符县县衙亦在开封城之内,那周知县设宴哪怕在穷酸也会在城墙左近,而开封城附近的路面历来最好,怎么会颠簸?
李存狐疑的掀开了车厢上的窗帘,往外一看,却是一惊。
只见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映入眼帘,一望无际。视野中最近的村庄都在数里开外!
马车根本就没有往开封城走!
李存心中一阵慌乱,但立刻便反应过来,此刻不是慌乱的时候,遂即便镇定了起来。
仅是须臾时间,李存的脑海中便闪过无数念头,并迅速梳理着。
“那衙役定然不是周知县派来的!”
这是李存首先可以确定的。
那么问题来了,“对方是谁?为何要这般做?”
李存的脸色铁青,这一段时间他得罪的不止一人,无论是那被他拒绝的蔡府管家,还是被他搅和了计划、谋划刺杀茂德之人,亦或者那晚和自己交手的黑衣人,都有可能。
不过此时并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李存可不相信对方将自己带到这荒郊野外,只是让自己看风景来的。
果然,就在李存思索的片刻间,马车突然一顿!
李存心中一惊,不能再拖下去了!当即掀开车厢门帘,探手出去,准备先制服那驾车的差役。
谁知那差役早有预料,只见他转身面向李存,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李存看到那笑容心中便是一声咯噔,下意识的觉得不好!
果然,那差役原本拉着缰绳的右手不知何时松开,一把数寸长的匕首出现在掌心之中,向李存的胸口刺去。
李存此时已经冲出车厢,惯性之下一时也难以止住身影。李存眼角一寒,右手当即向下一拨,握住了那差役的右臂,使劲一拧,顿时便传来一阵骨裂的声响。
李存见那差役如此轻易的便被自己制服,心中却是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是更加紧张了起来。
“说,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李存一只手按着那差役的右臂,一只手将他的脑袋顶到拉车的驽马屁股上,厉声问道。
“呵呵!”
那差役被李存拧断胳膊,却并未痛叫,此刻也只是诡异的笑着,只是因为疼痛而有些抽搐。
“不好!”
事有反常必有妖!李存再次见到那诡异的笑容,心中更加不安了起来。
不待他多想,数支弩矢从四周同时朝马车飞来!
李存听到弩矢的破空声,心中暗道“果然!”
然后迅速放开那差役,向车厢内躲去。
“镫——”
弩箭紧随声音而至,一只弩矢从车窗中‘射’入车厢中,射到了里李存面庞不足半寸距离的车壁,数息之后矢尾还在颤动不止。
弩机的射程和力度都要比弓箭要强上许多,但是每射完一次,便要花费一些时间重新上弦,这个道理,所有人都知道。趁着对方给弩机上弦的空挡,李存再次从车厢中探出,向四周看了看,只见十数个身穿裋褐紧衣的蒙面人手持利刃向他追来,不远处,还有数个同样打扮的蒙面人在弯腰上着机弦……
情况不妙!
李存心中一紧。莫说他如今受了伤,便是没有受伤,也断断不是这近二十人的对手!
而且东京四下都是平原,上千年的开垦之下,连片面积稍大的树林都没有。此刻又是身处旷野之中,离最近的村庄都有数里,单凭李存的两条腿,定然是逃脱不了对方的追杀。
更何况,他们手上还有弩机这等利器!如今,唯有尽快冲到临近的村庄中,借着人多和地形,拖延到天黑,再求摆脱!
李存不敢多耽搁,扫了一眼被两支弩矢射中躯干,死的不能再死的差役,反手便将他推了下去,然后拿起一旁的马鞭,狠狠的朝那拉车的驽马屁股上打去。
那马受鞭当即长嘶一声,跑的更快了几分。
不多时,又是几箭射来,幸而李存有车厢作为遮挡,仅有一箭贴着他的腹部而去,划破了他的衣服,留下一道显眼的血痕。
李存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正要继续赶车,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声响。
却是一个蒙面人人已然追了上,伸手就要往车上爬!
皇宋缺马,从立国伊始便是如此。国朝初时还有西北和诸多马监,但仁宗之后党项反叛,各处马监也被日子增长的人口占去做了耕地。虽然神宗时推行马政,但民间养出的也多是驽马而已,哪怕军中对战马的要求一再降低,但也是少的可怜。
李存眼前的这匹马便是连四尺都不到,说是马已经是抬举了,这也就是在少马的皇宋,若是放在北朝,充其量也就是比驴大了些而已,拉车便已是困难,更别说能跑的快了!
李存哪里会让那蒙面人上车?挥鞭打去,那蒙面人此刻正用力往车上爬,又怎么能阻挡?当即被狠狠的抽到了背上,惨叫一声,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