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鸿向林中跌跌撞撞地跑去,耳边听着洗砚大呼“救命、快跑”的声音,知道洗砚无恙,心下略安。
卢鸿与那黑衣人所隔不过十数步,见那人行动如电,知道自己就算是进了林,怕也甩不开此人。惊惧之时,心中却依稀通明,突然浮现出几句话:“利西南,不利东北。利涉大川。”
这本是中“蹇”卦的卦词。中“蹇”卦与中“机”卦卦形完全相同,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卢鸿心中。卢鸿一时不及细想,进了树林,看着太阳方向便朝西南蒙头冲了过去,只觉得自己喘息声越来越重,心一时都要炸了,耳边传来身后黑衣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正自绝望之际,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已经冲出了树林。再看眼前,卢鸿心中一惊。只见面前却是一道断崖,其下一条大溪,横于崖下,波光粼粼,不知深浅。溪边林木苍苍,掩映着院落房屋,似是一处别业。
此崖高怕不有数丈,只是前边已经再无路可走。闻着身后刺客已经快追到,再想到“利涉大川”之语,卢鸿心中不由苦笑,难道真要如此于死地求活?“机”卦本是山上生水,倒真是应了这个景。
时间不容卢鸿再想,一咬牙,便纵身向崖下跳去。耳中只闻得“呼呼”风声,身体急速下坠。此时忽然觉得肩膀一麻,身体坠速更快,眼见得溪水闪着金光,在眼前急速靠近,随着一声轰然大响,纵体摔入水中,一霎时浑身剧痛,眼前只见水光泼溅,四周全是浑茫茫一片。他觉得头脑中晕晕沉沉,强自拼命挣扎,只闻得耳边似乎有惊呼之声隐隐传来,随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卢鸿醒过来时,头脑兀自晕沉沉的,不知身在何处。他勉强想睁开眼睛,却觉得没有一丝的力气。忽然觉得轰然一下,巨痛传来,不由痛哼出声,浑身不由一紧。这一下,更觉得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几乎又要晕过去。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道:“醒了,公子你可醒了,这下没事了。唔唔……”
卢鸿听这声音,正是洗砚,一时心下大定。周身疼痛难忍,却让他觉得头脑也随着清醒了一些。他用力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只见有黑影在晃动。又过了片刻,才看见眼前洗砚一边笑,一边在流泪的眼睛。
洗砚双眼通红,面色憔悴,一边用袖子抹着眼睛,一边说:“公子你觉得怎么样。可是把我吓死了。”
卢鸿这才觉出自己躺在榻上,身上衣服都已经换过了。肩上火烧火燎地疼痛,包扎得甚是厚实。他嘶声说道:“洗砚,这是哪里?那刺客呢?”
洗砚说:“这里是衡阳公主的别业。那天我远远见你跳下了山崖,吓得不行。等绕下来,遇上公主府上家丁才知道是这衡阳公主的府第。当时公主正好在这园中,见你落水,已经着人把你救上来了,那刺客却是谁也没有见到去向。你晕了快一天一夜,现在都是第二天午后了。我可是给吓死了。”说着,语音中又带上了哭声。
卢鸿头脑中一片混乱,他闭上眼,思索了一会才说:“可通知孔颖达大人和叔父了没有?”
洗砚抹抹眼睛,点点头说:“当时一片混乱,我不知如何是好,什么都忘了。公主府上本有医生,那先生说你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肩上受伤,又落水受了风寒,才一直未醒。等我想起来要通知孔大人和卢老爷时,公主说天色已黑,山路难行,须得天亮方可传送消息。今天早上天亮我要找人送信,那公主又是不见人影。还是后来上官姑娘着了急,才命人送信出去的。估计一会他们也快来了吧。”
卢鸿听洗砚说上官玥也在这府上,不由一惊,再细问才知道上官玥被禁足一段时间后,就来衡阳这处别业躲清静散心。不想这么巧,偏偏卢鸿遇险走投无路,也被人救到这府上来了。
上官玥见落水之人居然是卢鸿,又看他肩上带伤,昏迷不醒,只吓得魂飞天外。还是衡阳公主冷静,急忙命人四处查看,又着人将卢鸿抬到卧室之中,将湿衣都去了,唤府上医生速来救治。待医生来时,见卢鸿肩上插着一把匕首,连忙为他拔下治伤。还好匕首没有伤到要害,不至有大碍。
上官玥六神无主,守在卢鸿榻边,只是流泪。此时洗砚被四出查找的家丁遇上,这才寻上府来。
洗砚见了卢鸿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人事不知,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上官玥也在旁边,连忙追问卢鸿情形。那上官玥见了洗砚,也忙着追问卢鸿受伤的缘由。二人乱成一团,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最后还是一边的衡阳公主出言,一点点询问洗砚,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将卢鸿已经救治,并无大碍之事告诉了洗砚。洗砚这才渐渐镇定下来,便请衡阳公主着人通知孔颖达并卢承庆。衡阳公主却道,此时天色已然黑了,别业正在半山腰上,山路黑夜难行。何况卢鸿已经稳定下来,并无大碍,此时通知山下,也于事无补。若上山下山有个闪失,反倒添乱,不如明日天明再说。
卢鸿听了,哑着声音道:“有什么吃的没有?我现在觉得似乎有了些精神,就是饿得难受。”
洗砚连忙点头道:“有有,公子稍待,我这就去端来。”说罢起身欲去端。这时旁边一个伺候的小丫环急忙出去,不一会端了一碗粥来。
卢鸿此时浑身难受,又累又饿。闻得米粥的香气,肚子中也“咕咕”叫了起来。他想挪动一下,立时觉得浑身大痛,不由“哎呀”一声。
洗砚见了忙道:“公子先别急着动,等我来。”说罢上前扶住卢鸿。旁边的两个小丫环也将粥碗放在一旁上前帮忙,轻手轻脚地慢慢扶着卢鸿动得舒适了,这才取了粥碗来,一点点喂给卢鸿。
这粥熬得甚是香甜,不凉不热,吃在口中香软濡滑,极是可口。卢鸿也着实饿了,不一会便将整碗粥都吃光了。两个小丫环收拾碗盘,又送了出去。
洗砚在旁边道:“可是没有了。上官姑娘派人说,你受了寒,有些烧,肠胃弱,醒了后不许一次吃得太多了,过一会再吃吧。这粥还是上官姑娘让人准备的呢,凉了就热,就是要你醒了就有热乎饭吃。”
卢鸿点点头,哑声道:“上官姑娘人呢?”
洗砚一边扶着卢鸿再躺稳,一边说:“昨夜上官姑娘守着你痴痴呆呆的,只知道流泪。后来衡阳公主说有我守着就行了,劝她回去,她也不理。后来我觉得吧,也不该,也不该她守着,就也劝她,她还是不走。最后还是公主硬把她拉走的。”
卢鸿问道:“那你说的给山下送信,却是怎么回事。”
洗砚哼了一声,有些生气地说:“也不知道这公主是怎么回事,第二天我想找他派人送信,家人一概说不清楚公主在哪。让家人去送信,又说没有主人之命,不敢乱来。我急得团团转,也不敢离开你这里。还好上官姑娘隔一会就派人来看你醒了没有,我抓住了她的丫环,要她带信给上官姑娘,请她想办法通知咱们家里人。后来那丫环回来告诉我说,上官姑娘已经安排她的家人去送信了,让我别急。刚才你醒时,那丫环还在这呢,一听见你醒的消息就跑去给上官姑娘送信去了。”
卢鸿听了点点头,深思不语。这衡阳公主救了自己,留在府上却不给外边送信,不知是何用意。他吃过一碗粥后,觉得身上似乎有了些精神,只是腹中倒象是更饿了。
洗砚上前用手试了试卢鸿的额头道:“公子你烧还没褪呢。那先生开了药,已经抓好了,我这就给你熬药去。”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声音道:“诸位大人且莫着急,适才家人来报,卢公子无有大碍,已然醒来。诸位请这边来。”正是衡阳公主的声音。
听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众人已经由院内进来。只闻得孔颖达的声音焦急地道:“卢鸿,你怎么样了?”
随着声音,孔颖达已经来到卢鸿榻前。只见孔颖达往日平和的脸色此时异常焦急愤怒,说着话坐在卢鸿身边,拉住卢鸿,双手微微颤抖。
卢鸿低声说道:“恩师切勿挂心,卢鸿已经无碍了。劳动恩师,真是罪过。”
孔颖达摇头不语,面色悲愤。此时见颜师古、卢承庆及卢修也都上前问候,都是担心不已。
原来上官玥派出送信之人,直到近午才赶到孔颖达府上,求见孔颖达,说出卢鸿遇刺受伤现在衡阳公主别府中一事。孔颖达一听大惊失色。本来昨天派人去接卢鸿,见晚也没有回来,还以为因为有事耽搁了,因此留在魏王府没有回来,谁想到会出这等意外。当下连忙派人通知卢承庆,这边紧着准备车辆上山探看。修书工作已经初步告成,修书小组众人都未在府上,只有颜师古恰来孔颖达这商议事情,也便一同前来。
卢承庆府上离孔颖达府不远,因此孔颖达车行不远,便见卢府车辆也追了上来。二队一同来到衡阳公主别业处求见,待见着衡阳公主时,才知道卢鸿已经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