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陲,阳光一点点消失,一墙之隔的病房里没有开灯,光线微弱。
荣绘头微微偏向一边,眼泪顺着眼角落入枕头里,她想翻身侧躺,却发现这个动作如此艰难。
她有自己的骄傲,怎么能忍受生活不能自理,怎么能让自己成为别人的拖累。
万一她好不了,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她终于控制不住呜咽出声,低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荡,她怕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只有轻咬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眼泪的挥发带走了些许难过的情绪,哭过一场,她只觉身心俱疲,不知不觉眼皮耷拉下去,陷入了沉睡。
路棉进来时就看到她睡着了,眼角有未干的泪痕,雪白的枕头洇湿了一片,她的手还紧抓着床单,周围被她抓出深深的褶皱。
妈妈哭过,这个认知在她脑子里盘旋,半晌,她俯身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轻柔地擦掉她的泪。
——
路永璋从荣蓁那里得知妻子的身体状况,怎么也不肯接受现实,亲自跑去问了她的主治医生。
虽然荣蓁的话里有故意气他的成分,但医生说的事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家里以前并不富裕,总体来说算得上小康家庭。他自己也争气,考上了清华大学,成为所有亲戚羡慕的对象。在大学里结识了荣绘,她人长得漂亮,气质优雅,很多男生都暗恋她,其中还有别的学校的富家子弟。
她最终还是被他打动,选择跟他在一起。
创业初期除了他和荣绘,还有几个伙伴,他们吃了很多苦,缺乏资金、技术不够、营运艰难等问题常常让人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好在最后都解决了,荣露集团也在他的带领下日益壮大。
回想起来,大概就是因为他的人生过得太顺风顺水,老天都看不过去了,给了他一个这样的磨难。
可,为什么是他的妻子?
他宁愿所有的厄运都降临在自己身上,也不愿妻子和女儿遭受苦难。
路永璋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吹风,天又黑了,如墨的夜空一颗星星也无,跟昨晚一样,只不过没下雨。
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点燃了,偶尔抽一口,大多时间都是夹在指间静静看着它燃尽。脚边有一堆熄灭的烟蒂,这不知道是他抽的第几根,那股愁绪始终无法疏解。
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父亲打来的电话。
犹豫几秒,他拿起来附在耳边,听到那边的人说:“我来医院了,你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在……”路永璋环顾四周,公园里只有零星几个老年人在遛狗,其中有一对老头老太太,牵着一只小柯基,一路说说笑笑。想象中他和妻子的老年生活大概就是这样。
他站了起来,往医院的方向走:“我马上回去。”
路望虽然被儿子和儿媳送回家里,也是一夜未睡,今早卧在床上起不来,养了大半日精神才恢复了些,然后就知道了荣绘的情况,不顾路永瑞的劝阻执意要来医院。
他刚来不久荣绘就醒了。医生说没出现腹胀和呕吐就可以适当吃些流食,不宜过多,路棉喂她吃了几口小米粥。
“让你爷爷进来吧。”荣绘说。
她可以把路永璋拒之门外,受到的礼仪教养却让她无法做出让一个七旬老人站在门外等待。
路棉打开门搀扶路望进来,只是不如以往亲热,感觉有层隔膜。
一同进来的还有路永瑞和许湘之,两人看着荣绘,怕触及她的痛处,没有提腿伤,只说让她好生休养。
路望说:“儿媳妇儿,我诚心向你道个歉,留下那个孩子是我考虑不周,希望你不要怪永璋,他对你是真心的。”
荣蓁坐在沙发上随手翻阅茶几上的报纸,闻言嗤笑了一声:“我以为老爷子您巴不得让他们俩离婚,好让您亲孙子住进路家,毕竟有偌大的家业要继承。亏我以前还觉得您见识不一般,没想到我这个导演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荣蓁随性惯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像荣绘,总给人留几分情面。
果然,荣绘眉头紧蹙:“荣蓁,别说了。”
路望从来没被人这么说过,顿时气得手指发抖,攥紧了龙头拐杖,却忍着没发作。是他有错在先,被人误解也是自找的,他解释道:“我没有想过继承家业那些,我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忍伤害路家的血脉……”
“爸,你不用解释,也不用跟我道歉。”荣绘有点不耐,“我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这是我和路永璋之间的问题,与那个孩子无关,你是想留下他还是怎么样,都改变不了我要离婚的决定。”
路望身子一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许湘之同为女人,自然理解她的感受,然而她今天是来当说客的,不得不劝:“大嫂,你真的想好了吗?你们离婚了,棉棉怎么办?”
荣绘看向路棉,她安静立在床边,面容有些憔悴,嘴唇抿得紧紧的。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棉棉会理解我的,这个婚我离定了。”
恰在这时,路永璋过来了,站在门口听到了她的话,那种无力感成倍增加。
他双腿灌了铅一般走到她面前,荣绘看着他,眼神略有闪烁,慢慢说:“你来了正好,明天让严律师过来一趟,拟好离婚协议书。我们离婚吧,除了棉棉,我什么都不要。”
路永璋坚决道:“我不同意!”
荣绘:“路永璋,你曾说过尊重我做出的所有决定,你已经违背了一次承偌,难道还要违背第二次吗?别逼我恨你。”
路棉微微仰头,喘了口气,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她眼中恩爱的父母,竟然用了“恨”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