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侍亲属什么时候也算正经亲戚?太子姨妹不是姓张么?还是你改姓了?”文臻笑。
闻近纯忽然笑道:“文大人。你是闻家人,我母亲怎么说也是你长辈,我朝以孝道治国,你是希望御史弹劾你的奏章堆满陛下案头吗?”
“哦不敢不敢,那么近香姐姐来磕一个?”
“行啊,那就按规矩来,各行各的。近香给你行了礼,你呢?”
文臻笑盈盈,“我啊?我按规矩来啊。”
闻近纯一偏头,唤一声:“姐姐。”
闻近香一甩头就想不理——凭什么!想要折辱别人,先折辱自家人?
然而接触到妹妹的眼神,她忽然打了个寒战。
那双眸子深褐色,阳光下玻璃珠子一般,虽透明,却没有人间感情。
比所有凶狠的眼神还令人心头发瘆,像午夜梦回睁开眼忽然撞上了僵尸不带活气的眼珠。
她心里恍惚地觉得,妹妹和以前不一样了,但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当初她是什么模样。
蒲团拿过来了,她竟然不敢反抗,闻夫人本来想说什么,犹豫一下,也没说。、
她望向四周,那些夫人小姐们,转头的转头,说话的说话,也有并不掩饰的,直直迎上她的目光,眼底或淡淡嘲笑或浓浓蔑视。
在这样的人群中跪下去,她可以想象以后自己在天京将会成为什么样的笑柄。
可是举目四顾,孤立无援。
闻近香只能跪下去。
跪下去的时候,才觉得屈辱。
原来自己才是所有人心目中,最不重要的一个。
是妹妹一个眼神便可以驱使,母亲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最低贱的人。
那些荣耀风光,不过都是她借的光,别人随时就能收回。
那借着别人的光想要刺伤其他的人,又是多么的可笑。
文臻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唇角微微一勾。
闻近香低头,掩住眼底将落的泪滴,膝盖之下是一块蒲团,于心上却像一块刺毡。
膝盖将落在毡上。
身子忽然被人扶住。
她抬头,愕然地发现,扶住她的竟然是文臻。
文臻对她温和地笑了笑,道:“近香姐姐当初将我从三水镇上接出来,也算是有情分了,这礼,心到了就行了。”
她微笑着,清晰地看见闻近香眼底爆发的感激。
要的就是这个。算准了闻近纯是个什么德行,她是不会在乎别人的尊严和死活的。
等到闻近香感觉到屈辱,深切认识到自己在家人心中的地位之后,她再放手示好。那么闻近香的仇恨对象,自然就只剩了自己凉薄的家人了。
这一家子进京,虽说不怕她们能做什么,但像个蛆虫一样也惹人厌,顺手让她们添个堵也没什么不好。
她顺手把闻近香往旁边一墩,把蒲团往闻近纯面前踢了踢。
闻近纯瞟她一眼,想踢回去,但蒲团被文臻踩住,踢不动,她便悠悠道:“是文大人自己不要的,不算我姐姐没给你行礼。那么我姐姐既然已经行了礼,文大人是不是也该履行诺言?”
“是啊,”文臻笑盈盈,“想跪就跪吧。”
“想赖账吗?”闻夫人眉毛挑起,“堂堂朝廷官员,公然抵赖,有什么脸面再供职于朝?”
“我说过,按规矩来。”文臻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往她面前一晃,“很不幸。我方才在景仁宫,已经得了陛下嘉许。升迁两级,现如今是朝廷新辟的司农监监正。从三品。”
“……”
一阵死寂中,她微微俯身,笑眯眯看闻近纯浓厚脂粉下的脸色,“近纯妹子。你这个正四品,还不赶紧来与本官行礼?否则你身为太子侍妾,竟然不通礼仪,就不怕东宫洗马因此劝导太子休了你吗?”
短暂震惊过的夫人们,此刻终于活了过来,攀谈的结束话题,靠近的借故走开,还有人笑道:“是这个理。闻良媛,你该给文大人行礼的。”
之前担心文臻即将失宠,又要受到唐家报复,因此都冷漠以待。如今确认文臻荣宠如常甚至更上层楼,自然又要隐晦地表个态。
闻近纯笔直地坐着,迎着文臻平静的眸光,某一时刻,她的眼神竟然是凶狠的,然而文臻什么时候怕过她,她越凶狠,文臻笑得越开心,伸手一拈她下巴,娇声道:“妹妹今日这妆真是华丽。猴子屁股似的。”完了还拈拈手指,弹掉沾染上的脂粉。
闻近纯定定地盯着她,深褐色的眸瞳里似藏着整个漩涡,吸进了一切人间憎恶。
文臻竟然没有在她眼底看见被羞辱的难堪神色,心中叹了一口气。
香宫的香薰多了,脑子熏坏了。
妥妥的反社会人格了。
她向来不爱多事,喜欢以柔克刚,并不爱怼人。但是和闻近纯已经是不死不休,好态度也换不来好结果,那便放手干。
她尖锐的态度,并不是因为闻近纯,而是警告那些墙头草,少掺和。
好半晌,闻近纯一偏头,站起身,给她盈盈行了个礼。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分的勉强。
文臻也便笑着受了。
单看这场景还挺美妙,日光下浓妆华服的丽人和甜美糯软的少女相视而笑,气氛静好。
所有人却都激灵灵打个寒战。
闻近纯行完礼,仿佛之前的龃龉都不存在一般,自然而然笑道:“姐姐,给我的贺礼呢?”说完伸手一摊,便如和亲姐妹索要礼物一般俏皮。
众人又打个寒战。
心想这攻击来得猝不及防。
任谁都看出文臻根本不知道太子纳妾的事情,完全无意中被引进来的,身上一定不可能有贺礼,这是顺手又给个难堪了。
文臻却笑得十分自然,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诚恳地放到闻近纯手上,闪耀着星星眼道:“就等妹妹问这句呢。哪,你瞧,我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