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记得皇庙里种了一棵槐树,这时节那槐树不知开花了没有。小时她吃过皇庙里应季的槐花饭和槐花饼,那滋味直到如今她还记得。
天气不错,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苏芩领着红拂和绿芜,带着青山,将马车赶到皇庙脚下,步行上山。
山路崎岖,修了石阶,马车是上不去的。
石阶又窄又陡,苏芩走在最前头,红拂和绿芜护在其身后,最后是背着三个大包袱的青山。
“姑娘,您看。”绿芜遥遥一指前头那被四个婆子护着往上去的两顶香轿,道:“这是哪家的贵人,走这样的山路居然还要坐轿子。”
苏芩看了看那香轿上绣着的徽记,道:“是郴王府的。”
话落,前头那两顶香轿便停了下来。
山路实在太陡,轿子上不去,里头的人只能自个儿出来走了。
沈夫人先出轿,将沈宓扶出来。
几个婆子抬着空轿子,走的飞快。
沈宓身怀有孕,一路走一路歇,捂着肚子,面色不大好。
苏芩看一眼那些婆子带的大包小包,想着沈宓这趟来,怕是要长住。
就这么一条路,苏芩看到了沈宓,沈宓自然也看到了她。
“苏三姑娘。”沈宓的脸上显出一抹勉强笑意,衬在那张苍白面容之上,实在说不上来好看。
反观苏芩,因着没了斐济的骚扰,她这几日睡得尤其踏实,整个人白里透粉的就像初绽的春日桃花,盈盈袅袅的裹一件暗红色纱衣,青丝微湿,贴在鬓角处,如出水芙蓉般的娇媚好看。
苏芩提着裙裾,露出脚上一双香红色的小皮靴。走山路费鞋伤脚,苏芩便将这双小皮靴给找了出来。
这还是那个时候陆霁斐半夜偷偷给她穿在脚上的那双。
“王妃也来上香?”苏芩接过绿芜手里的水囊吃了一口水,吃的有些急,那水滴顺着唇角往下落,滴滴答答浸湿了苏芩的衣襟。绿芜赶紧替人擦拭,道:“姑娘慢些。”
沈夫人并不是初次见苏芩,但时间已隔长远。她今日突兀瞧见人,眸色有些怔忪。
先前传言,苏芩被嫁与陆霁斐做妾,如今陆霁斐去了,她又被赶回苏府。按照沈夫人的想法来,这样一个女子,自然要被人弃如敝履,就算容色再好,定也不会有人想要再接进家门,就算是做妾都要思量一二。
可如今一看,这人过的好似十分滋润。一肌妙肤,弱骨纤形,尤其是那张脸,丽质仙娥般的千娇百媚。
怪不得郴王不管不顾沈宓有孕,急吼吼的就要将人弄进郴王府内做侧妃。
沈夫人面色不愉的盯着苏芩看。
沈宓道:“对,来上香。苏三姑娘是来做什么的?”先前因着郴王,沈宓对苏芩多有针对,如今心境不同了,她再看到苏芩,竟只觉心中异常平静,甚至看着眼前那张如花般的娇媚面容,隐隐升起几许羡慕。
如果是她,家道中落,沦落为妾,势必不能与苏芩一般,将这一手烂牌打好。可苏芩不仅将这烂牌打好了,还将自己活的很好。
“来给祖父点盏长明灯照路,生恐下头太暗,他看不见路,可要发脾气呢。”苏芩是笑着说的,语气却透着无尽哀切。
沈宓蜷紧手掌,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这话来的太迟,但沈宓能做的,也只是说上这么一句安慰话罢了。
“多谢。”苏芩轻巧点了点下颚,领着身后的三人绕过沈宓上了皇庙。
石阶两旁生长着天然而成的藤蔓枝树,苏芩那一身暗红色纱衣在青翠碧绿的山路中尤其扎眼。
她缓慢行着,动作不急不缓,那头青丝垂落,随风飞舞,如泼墨山水。而苏芩,便是那山水画中的美人图。
沈宓痴痴看着,不自禁暗咬唇。
先前,她以为她赢了苏芩,可到如今她才知道,苏芩从未与她较真过,应该说,她从未将旁人放在眼里。她在走的那条路,是自己永远也无法迈出去的。
“宓儿,这苏三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郴王费那么大劲,若不是我进宫去寻了陈太后,可要叫这狐媚东西钻了空子……”沈夫人站在沈宓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沈宓敛眉,苦笑道:“她很好。”
起码,苏芩即使深陷荆棘丛内,却依旧将命攥在了自己手里。而不似她,身不由已,命不由她。
……
在皇庙内安顿下来,苏芩就急急的去寻后院栽种着的那棵槐树。
槐树长势极好,鲜嫩的槐花已开,苏芩闻着那香味,已迫不及待想尝尝这味道。
她提着裙裾走过去。
槐树的年纪已经很大,它的主杆有八个成年男人合抱那么粗。只这一棵树,便占了大半个院子,还不知它下头的根茎要扎到多深。
槐树下,站着个男人,身穿僧袍,青丝束起,用一竹簪固定,清洒飘逸。男人背对着苏芩,静静站在那里,颀长身形在日光下显出一道静谧暗影。但苏芩一眼就看到了男人戴在左耳上的金耳环。
“斐济,你怎么阴魂不散呢?”小姑娘一阵跳脚。
男人转过头来,看到人,薄唇轻启,“这位施主,是我先来的。”说完,斐济还向苏芩展示了一下身上穿的僧袍。
僧袍是青色的,用黑与木兰色点净。明明只是一件普通的僧袍,但穿在男人身上却只衬得人风光霁月般的美好。先前藏匿在修长眉梢眼角处的狠戾凶恶,似乎也都被那身柔和的僧袍净化了。
苏芩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觉得若不是男人左耳上戴着的那只金耳环,和说话时与往常如出一辙的讨厌语调,她还真要认不出来了。
“你来这处做什么?”苏芩蹙眉,噘起小嘴。
“佛门清净地,自然是来修身养性的。”男人双手合十,置于鼻前,与苏芩一弯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苏芩:这个疯子……
“贫僧来的急了些,还没寻到厢房,能否与女施主先挤一挤?”
苏芩:呵。
“你这破僧袍,是打哪偷拿的?”
男人摸了摸鼻子,左顾右盼。“今年的槐花长势不错,与咱们小时来时,又多了一半。”
苏芩面红耳赤的想起小时,自个儿硬要戴着那槐花做成的花环做斐济的新娘子一事,就立时涨红了一张小脸,期盼着这厮已记不得这事。
“对了,姀姀小时做的那个新娘花环,我还留着呢。”男人略带笑意的声音随风传来,夹带槐花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