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老孙在上课前提起,昨天班上的苏韵锦同学在教室里捡到了五十元钱,是谁丢的可以到他那里领回来,如果无人领取,钱将充作班费。他还重点表扬了苏韵锦同学拾金不昧的精神,号召大家都向她学习。
苏韵锦并不习惯被当众表扬,低着头,仿佛老师嘴里说着的事和自己全无关系。
那天傍晚,她吃过饭和莫郁华一块提前到教室看书,一打开自己的课桌抽屉,好几张饭菜票从缝隙里掉了出来。她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弯腰一张张捡起来整理好,收在笔盒里。晚上,她正看着英语书,很少多嘴的宋鸣忽然问:“这一页的内容有问题吗?”
“什么?”
“你两节课都没有翻页。”
放学后,苏韵锦独自在教室磨蹭了一会儿,值日生把灯关了一半,说:“苏韵锦,你还不走?”
“哦,马上。”她好像下定决心一般,锁好抽屉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沿着通往校外的方向一路小跑,最后,在学校的自行车棚前停了下来。
程铮正推着车走出来,今天周子翼没有跟他一起,同样推车和他并肩的人是孟雪。
他看到苏韵锦时明显一怔,但很快又装作没她这个人一样,一边和孟雪说话,一边从她身边走过去。
“程铮你等一下。”因为紧张的缘故,苏韵锦的声音听起来比往常要尖厉一些。她说完这句话,程铮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他和孟雪低声说了一句话,孟雪便回头看了苏韵锦一眼,默默推着车走开,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等着自己的同伴。
“你是在叫我?”他明知故问。
苏韵锦见他不肯走过来,便自己走近了一些。她什么都没说,直接掏出那一小叠饭菜票递还给他。
“你干什么?”程铮没有接,双手紧紧地握着自行车把手。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莫名其妙!”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谁告诉你这东西是我的?”
苏韵锦不再开口,伸出去的手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车棚前灯光昏暗,不时有人从一旁经过,他们站立的姿势都显得十分僵硬,离得这么近,对方的面孔却那样模糊,说的话也是鸡同鸭讲。
程铮忽然极度讨厌那只固执的手,比讨厌它的主人更甚。
他率先沉不住气了,夺下她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花圃里一扔。
“这样行了吧?”
他的语气格外恶狠狠的,苏韵锦沉默片刻,低头从他身边走开。天气已经入秋了,一入夜就有些凉,她身上的长袖衬衣显得有些单薄,他却还是一身夏天的打扮。裸露出来的脚踝上方有浅褐色的阴影,那是上次被她的凳子脚擦伤后留下的疤。她当时是怎么下的重手?心要有多硬才能在别人疼的时候毫无知觉。
走过孟雪身边时,她们都刻意没有看对方。苏韵锦加快了步子,可她有一种错觉,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跟随着自己。
期中考试的再次失利让苏韵锦意识到不讲究方法的埋头苦学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从那以后碰到弄不明白的题,她开始壮着胆子单独去问老师,有时也请教她的同桌宋鸣。
宋鸣教她的一些巧记单词的技巧的确派得上用场,但是在她最弱项的数学和化学上,他讲解起来也相当费力。苏韵锦很惭愧,自己一定是基础太差了,理解能力也不行。幸而宋鸣是个心眼不错的男生,并不因为她的笨拙而嘲笑她,有时间就尽可能耐心地给她慢慢讲。
他们的声音已经放得很低,可是仍然有人觉得自己被打扰了。程铮不止一次当面说他们“叽叽咕咕”,吵得他没法专心学习。苏韵锦也按捺着性子给他道歉,后来就只在下课的时候才向宋鸣请教,以免又落了话柄给别人。
那天宋鸣正在和苏韵锦讨论一道几何题。
“你看,我们可以在A和M之间画条虚线,想要证明MN垂直于SC,首先,SA垂直于面ABC……”
正讲得头头是道,后面忽然有人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别理他。”苏韵锦低声说。
宋鸣迟疑了一下,“哦……也就是说SA垂直于……”
“你用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笨方法。”程铮听不下去了。
宋鸣无辜地看着程铮,“可是这样也没错吧,还能混一点步骤分。”
“狗屁。哪里用得了那么复杂,你就不怕把她有限的脑细胞搅糊了。”
“这个……我是想AC之间相连,假如AMC和SA……”
“这道题明明考的就是线面垂直的性质定理。要证明MN垂直于SC,可证SC垂直于面ANM,已知AN垂直于SB,所以你只要证明AN垂直于BC不就行了,说那么一大堆,不知所云。”他皱着眉一脸较真的神情,好像必须证明他说的是真理。
“我先去趟厕所。”宋鸣果断尿急。苏韵锦置身事外一脸茫然。
程铮受不了地说:“你张着嘴的样子像个白痴。我刚才告诉你的方法记住没有?”
苏韵锦讶然,“你刚才是对我说话?”
“我在对猪说话。你到底听明白没有?”
“你说得太快了。”苏韵锦脸一红。
“就你这智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低头在自己的稿纸上利索地涂画了一阵,气势汹汹地拍到她桌子上,“拿去,懒得看你那副样子。”他匆忙走了出去,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对方。等到上课铃声再次响起,他从走廊回来,就看见苏韵锦扬着手里的稿纸不知道想要对他说什么。
“你别想多了,我没那么多工夫瞎好心,纯粹是受不了别人那么笨。”他赶在她开口前抢白。
“我看是你想多了。我就是想问这中间一行是什么意思?”
“照着抄都不会?”
“明明你的字太潦草。”
“哪里?”程铮接过稿纸仔细地看,“说你笨还不承认。还傻坐着干吗?你不回头我怎么说?”
宋鸣在一旁忽然笑了起来。
程铮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周子翼代替宋鸣回答道:“他是想说,你们两个‘叽叽咕咕’的一点都不吵。看我干吗?继续继续。”他说完接着看自己的杂志,宋鸣也笑着把心思放回自己的功课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坐在他们周围的同学都惊讶地发现,程铮和苏韵锦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善。程铮不再像过去那么厌恶苏韵锦,也不再频繁地找她的碴。苏韵锦遇到不明白的题目,除了英语会问宋鸣之外,其余的都会回头低声求助于程铮。他虽然每次都是满脸被打扰的郁闷神情,但解释起来却唯恐不够详尽。
程铮脾气大,又没有什么耐心,苏韵锦的基础不行,多问几次他就会生气,一边骂她笨一边咬着牙继续讲。苏韵锦偶尔也会受不了他的态度顶撞几句,两人一言不合,程铮就会跳脚。苏韵锦则鲜少与他争辩,一来二去之间,她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气,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样,铮铮如铁,宁折不弯,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动听的话,还不如用那工夫说服自己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可他人不坏,一如大多数家庭幸福的孩子那样心思单纯,只不过被宠得有些骄横,但喜怒都写在眉眼间,至少她可以一眼看穿。
所以,程铮实在过分的时候,苏韵锦最多冷着脸背对他,任他发脾气。他的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通常不出半小时,就可以看到他用笔戳戳苏韵锦的背,主动说:“哎,你怎么了?我刚才还没讲完呢。你过来,我继续给你说……你这人脾气怎么就那么大呢?”
程铮诲人不倦的方式虽然粗暴,但不可否认他的解题思路往往是最简洁有效的。在他过于积极主动的帮教之下,苏韵锦也逐渐被他骂出了一些窍门。当然,数理化这玩意想在短时间内实现分数的突飞猛进是不现实的。但期末考试前的几次测验,苏韵锦的成绩逐渐有了改观,数学和化学也在艰难地朝着及格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