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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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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杭汗颜,觉得两相对比,谁磊落谁不大气一目了然。

他找话说:“你告诉我地方,让我去买不就行了……”

井袖兴致不高:“没事,也不贵,我这两天就走了,想着认识一场,看到了就买了。”

走了?

也是,她一举一动由客人决定。

宗杭探身向她身后的房间看,看不到什么,但客房里明显安静,落寞冷清的那种安静。

宗杭说:“你的……朋友,又不在啊?他来找什么人啊?找着了吗?”

“不知道,白天让我帮忙,租了辆摩托车。说临时有事,酒店是续到明天的,晚上他如果不回来,应该就不回来了,让我自己退房走。”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不哭不闹,但语气里汹涌着所有情绪,恰如其分传达给他,让他即便不十分理解,也能窥得三四分。

宗杭小心翼翼:“你没事吧?”

然后开玩笑:“干嘛啊,不是处出感情来了,舍不得他吧……”

井袖没吭声,脸色有点难看。

宗杭紧急把话头刹住。

这才几天啊,按说她阅尽千帆,经历应该丰富,皮肉买卖里没真情,不该做动心动情这种事啊,而且之前接触,觉得她挺潇洒通透的……

宗杭十分尴尬,低头看看脚,又伸手摸摸栏杆,栏杆是铁质的,掉漆的地方有点锈。

最后抬起头,看向远处。

那一处的灯光比周遭要亮,半天上的云都映上了彩,朦朦胧胧,光影流转。

宗杭正看得入神,井袖说了句:“那是老市场区。”

谢天谢地,终于有新的话头了,宗杭赶紧抓住,生怕又溺回刚刚尴尬的境地里。

“你怎么知道?”

井袖笑笑,说:“因为热闹呗。”

***

严格说起来,去掉周围的那些遗址、藤蔓丛生的密林,暹粒市区的面积,也只几平方公里。

老市场区,是这不大的市区里最热闹的那个“磁核”,而只要稍稍远离这区域,一切就会归于本来面目,如同这个还不发达的国家本身:寥落的街道、低矮的房屋、连电灯的光都稀疏难得。

所以场内人磁屑般被牢牢吸附,像无数翻飞的蛾裹一盏明火,不到夜深曲终灯花尽,不愿散。

当然,总有提前退场的。

丁碛跨坐在摩托车上,等在岔道街口处的阴影里,看主街人来人往。

这是天然的窥视处:离主街的热闹一线之隔,却人烟稀少——游客们大多只是抬眼朝这里看看,觉得巷窄灯暗,于是当它不存在。

就算偶有一两个误入的,看到摩托车手,也会觉得再正常不过:摩托车是这儿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其普及率,类似于中国八-九十年代的自行车。

丁碛从小在黄河边长大,看什么都像河:主街是干流,水来潮涌,岔道是支流,脉细浪平。

至于他什么时候驱车汇入干流人潮,要看易飒什么时候动身。

他的目光看似横扫漫荡,其实从没离开过那一处——

那辆突突车酒吧前头,横着另一辆半旧的摩托车,车把手上挂了个全盔的珠灰色车手头盔,鞍座前端,立了个很老很旧的手提式录放机——搁在中国,应该是值得出钱收藏的老货品了,但在这儿,依然在使用,再老再旧也不显突兀。

易飒挨着车站着,正跟包租的人交代事项:指指酒水,大概要他注意临期货,又示意绕车周一匝的彩灯,有几处瞎了火,需要更换。

丁碛耐心等着,他打听过,她今晚要走。

果然,没过多久,她跨上摩托车,罩上头盔,熟练地搭上襻带,盔镜上映满街面上的光怪陆离。

然后发动。

丁碛随即挂档,车子从阴影的胎体里钻出,直入灯光大亮的主街。

这间屋架在水上,地面是拿木板钉起来的,很多拼接错位,透过这些或大或小的缝隙,可以看到下头黑得泛亮的水面。

下了半夜的雨,水面似乎又上来点了,天微微亮的时候,他朝着面前的漏缝吐了口唾沫。

唾沫混着血,又粘又腻,带着在嘴里闷了一夜的难闻味道,准确地漏过缝隙,浮在下头的水面上,不沉,也不飘走,浮成眼里的一颗钉,像是要专门恶心他。

他舌头尝试着往后槽去,刚一动就痛地咝咝吸气,一张脸都纠起来了。

其实不用舔,也知道那儿少了颗牙,多了汪带血的空腔。

昨天,见到马老头之后,他开始是愤怒的,回神之后,忽然狂喜。

是个大乌龙,抓错人了,他爸没事,一家子都没事,自己也是急糊涂了:昨儿宗必胜还从国内给他打电话呢,这得多大仇,还给整个跨国绑架。

宗杭攥紧拳头,砰砰砸木门,捶板墙,大吼:“有没有人哪,是个误会,来个人听我说啊!”

绑他那几个人把他一扔了事,早走远了。

宗杭却越敲越急,额头上出了津津一层汗:即便是乌龙,但距离被绑架都快过了一天了,龙宋肯定报警了,宗必胜也八成被惊动了,家里家外,估计早乱成一锅粥了。

他气急攻心,拿脚狠狠踹门。

马老头在边上看他,犹豫再三,嗫嚅着开了口:“那个……”

他想提醒宗杭,负责看守这间屋的是个体重接近两百斤的肥佬,嗜酒,狂躁,打起人来手上没个轻重。

宗杭吼:“你他妈闭嘴!”

他快恨死马老头了。

他拼尽力气,又捶又砸,到后来声音都哑了:“来个人啊,大家把话说清楚啊,不是我啊,我不姓马……”

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

宗杭精神一振,正想迎上去,门被踹开了。

酒气扑面而来,门口站着的肥佬身形像尊铁塔,手里握了把老虎钳。

就是这把老虎钳,钳掉了他一颗牙。

拔牙时,宗杭挣扎得很凶,声嘶力竭,痛得全身痉挛,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马老头想过来帮忙,被肥佬一巴掌扇趴下,半天没能爬起来。

然后,肥佬用老虎钳夹着那颗带血的牙在他眼前晃,嘘了一声,说:“Silence(保持安静)。”

……

那之后,宗杭就没说过一句话,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痛麻木了,又怀疑牙槽里是不是有根神经直通大脑,牙拔了,连带着脑子也坏了一部分,所以整个人才这么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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