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原以为是常例赏赐,此时听陆丰这么一说不禁颇为惊讶。如此非常例赏赐,按理就应该全家摆香案跪接谢恩,眼下这情形绝不符合礼法。正当他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面前的陆丰却忽然走近了一步。
“皇上还有一番原话让咱家捎带给小张大人。”他一面说一面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又压低了三分,“皇上说,‘你当初既然瞅着那文武两个字琢磨不透,今天就把文武两个字赐给你,你悬挂在屋中每日看看,好好琢磨琢磨其中深意!之前的论语虽说是抄了,但光会抄会背不够,得领会其中的意思!若有体悟,写成札子呈上来看!’”
说完这一句,陆丰倏地退后两步,旋即深深一揖到地,待直起腰后方才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刚刚乃是公事,这一揖却是为了还小张大人你的救命之恩。咱家如今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只能传几个讯息。那幅字皇上写的是‘文武’两个字,写完之后还沉吟了一句‘文武相济’。内阁小杨学士曾经提过是否将你和杜大人官复原职,皇上不置可否,只在事后嘟囔过一句,仿佛是说杜大人不贬,则封疆大吏人人仿效,倒是没提你的事。”
单单这些就足以让张越揣摩出众多信息,当下他连忙道谢,又亲自将陆丰一行送到了门口,自然是按照惯例发送。而卖了人情又谢了人情的陆丰上车之后捏着手中那个小荷包,亦感到今次没有白来——蚊子大小都是肉,况且,他这人情也卖得极其自然。
张攸晚间从左军都督府回来,得知今天送来的赏赐中竟然还有张越的那一份,心中不由得暗自纳罕。晚间去北院上房向顾氏请安时,他又关切地多问了几句,待得知其中有朱棣的亲笔题字,他脸上登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容。
“皇上赐武官素来以锦袍兵器为多,赐文官多半是新书和文房四宝,墨宝几乎很少见人,你真是福分不浅!”因顾氏开口发问,他少不得又解释了朱棣之前几次赐过墨宝给谁,然后才说,“那墨宝既然是皇上专赐你一人,又点明不用谢恩,便先挂在西院上房中供起来,谨记要常常拂拭。只是奇怪,你婚事在即,皇上为何不题别的,偏偏写文武两个字?”
皇帝的意思是让仔细琢磨,而张越想了整整一个下午,心中已经有些头绪。此时听得这种说法,又见张攸蹙眉沉思满是关切,他连忙说道:“左右我的新官职差遣还没有着落,下个月之前也有闲,正好就此好好想一想。”
作为一个武将,张攸虽说并不缺乏心计,但他并不喜欢把任何事情都往复杂上想,由是张越这么一说,他就顺理成章将事情归到了这位侄儿缘法独到这一条上。只是想到上次的遍地金缎,这回的狼毫笔、新书和皇帝的题字,他不禁看了看弟媳,很是为张倬的好运嗟叹了一番。
养了这么一个不用操心的好儿子,他那三弟真是好运!
从前在婆婆跟前伺候,孙氏从来都是被忽略的那个媳妇,今天虽说不是头一次被人用殷羡的目光瞧看,她仍是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极大的满足。因而,即使是奉了顾氏安寝之后大伙儿一起出屋,听到东方氏在旁边嘀咕某些不忿的话,她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回去的路上,孙氏忽然想起自己的兄长和堂兄提过张越成婚时必到,顿时有些为难。虽说一边是昔日不念亲情的大哥,一边是害得丈夫焦头烂额好一阵子的堂兄,但毕竟都是孙家人,她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忖度回房之后人多不便,她索性就在路上拉住了张越,吩咐跟着的丫头退开几步,将孙家人届时会来参加喜筵的事情说了,又说了一箩筐好话。
尽管张越对自己的两个舅舅几乎没什么印象,更不用说堂舅这种完全没听说过的路人甲,但既然母亲都说了,他总不好摆出什么冷脸来,因笑道:“舅舅们要来当然是无可厚非,娘到时候和老太太说一声就好,毕竟还要安排住处和其他。”
孙氏只觉心头大石落地,登时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懂大体,毕竟亲戚也是脸面。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希望未来媳妇赶紧进门。以前是爹娘帮着你,以后就要靠你媳妇了。”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最赫赫有名的凶地,身穿大红缎纱袍的袁方正盯着手中的喜帖子发愣。虽说按理接着喜帖送上一份贺礼就能去光明正大赴喜筵,但他若是去了,只怕是千目所视千夫所指。只是,那孩子还能记着给他送喜帖,总算没让他白费心思。
一遍遍看着上头的良辰吉日,一遍遍看着上头的鲜明墨迹,最后他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喜帖凑到油灯上,眼看它化作一团灰烬散落在地。
他是见不得光的,没必要坏了那孩子的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