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浑身血迹,此时乍得了这一条生机,下意识便问了句。
“萧锦呢?”
这帮亲卫拼死才救了他,可不想开口竟然第一句话就是问个女人,虽然心头不快,可还是回答道,“被人救走了。”
夏衍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脱了力,连手指头都抬不起一根。
他远远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京城,忽然觉得无比的可笑。
他费劲一切得到手的,现在全部都已经没有了。
最开始他不是只想要一个萧锦?可后来想要的越来越多,到后来,连到手的阿锦都离开了他。
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不过……若是有机会,他还是要来的!
元宁宫。
墨香姑姑冲进来,满脸惶然之色,“太后娘娘,不好了!”
太后原本还在慢条斯理的喝茶,夏衍的计划她是知道的,方才外头那声巨响她也听见了,满以为是夏衍成功了,墨香没见过世面,所以来报忧。
“镇定些,像个什么样子。”
墨香一把抓住太后的手,“不好了!安乐王战败,被皇上抓起来了!”
“什么!”太后死死抠住墨香的手,金甲套划得她的手鲜血直流,可两人都完全没有在意。
“不是爆炸了么,不是虎符都用上了么!”
墨香抖抖索索哭道,“刚才那爆炸是假的!就炸了钦天监!连那些大人们带着家丁冲出来的都统统被抓了!”
“京畿军早就被皇上控制了,他刚才带着京畿军和关东军亲自冲出去,把安乐王给抓住了!”
太后面色惨白,重重瘫坐在座位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住墨香的手,“萧阁老呢,萧珅呢!”
“还……还不知道……”墨香已经要哭出来了,“现在外头一片大乱,根本不知道啊!”
“你……你收拾一下,”太后还算聪明,料到不好,“算了,什么都别收拾了,现在就跟哀家走!”
“去哪?”墨香还没反应过来。
“闭嘴,”太后低声怒斥道,“想死你就别跟来!”
连金银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太后和墨香悄悄从元宁宫出来,到了宫后苑,钻到假山的最里头,太后也不嫌脏了,摸索着找了半天,摸到一块不同的石头左右旋转了几圈,一条黑洞洞的隧道就这么在假山根部轰隆隆呈现了出来。
墨香看着心生畏惧,“太……太后……”
太后看了她一眼,压下眼中的狠意,“你先下去。”
那里头黑洞洞的,她们连火把都没有,墨香本能的摇头,“不……不……”
太后这种时候倒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了,当先一脚便将墨香踹了下去,“贱婢,快走!”
若非要墨香探路,这里头她从未走过,她怎会多带一个人!
两人跌跌撞撞在地道中爬了许久,手和膝盖都磨破了,又饿又渴,好不容易才爬到出口,墨香已经筋疲力尽了,太后却还命她打开出口先爬出去瞧瞧有没有人。
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服侍这老妖婆,可事到临头她居然还要推她去死!
墨香压下心头的恨意,手脚并用朝外爬,她是真没什么力气了,可是不逃出去也是个死……她可不要死在这里!
墨香爬出去一半之后,动作微微一顿,太后登时警惕道,“外面有什么人?”
墨香才爬出来也发现不对,她抬头看了看面前站着的那个人,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企图遮掩喉咙的干涩,“没、没有。”
太后虽然有疑心,可是料得墨香也不敢骗她,跟在后头爬了出来。
当她感觉到天光照下来,鼻腔中泥土的腥气还没散尽,甚至还没来得及庆幸,忽然听见一个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满满的恶意。
“母后,您怎么在这?”
太后的手登时一软,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夏……夏望之!
萧府。
萧珅在得知京畿军的惊天引爆只是一场骗局后就预料到了这一刻,那爆炸声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他。
此时京城已经全程戒严,就算他有心告知他的党羽也已经是有心无力。
萧珅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穿好了朝服,就在中堂上坐着,等着夏望之派人来。
待到夏望之带人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你赢了。”萧珅坐在中堂的椅子上,也不起身,见到夏望之甚至还有心情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无论语气和神态都和当年教导他们的先生别无二致,哪里有半分战败者的模样。
“大胆逆臣!见到皇上竟然……”
他如此做派,自然引起了人的不快,登时有人出言呵斥道。
萧珅冷冷看了他一眼,只是一个眼神便将方才那个大胆呵斥他的人接下来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那毕竟是大夏沉浮宦海数十年的权相,就算眼下虎落平阳,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夏望之摆了摆手,示意跟着的人在堂外等着。他也不担心萧珅会行那行刺之事,这一点对对手起码的认知还是有的。
萧珅就算是赢,也不会愿意用这种鬼蜮伎俩。
他要赢得堂堂正正,他要站在台前,若非如此,他宁可诈死……不过这事他似乎也不是没做过。
夏望之在心中微微冷笑了一声。
“其实当年我就不愿意阿锦嫁给你。”
“你也根本没把她当做女儿,”夏望之轻轻笑了一声,“先生,不请朕喝杯茶?”
萧珅深深看了他一眼,“怕是皇上不敢喝。”
“无妨。”
翁婿俩边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以一种堪称诡异的情形对坐。
他们曾为师生,但这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对立,可彼此间却深陷于对方的命运之中无法挣脱,不得不说简直是荒诞又可笑。
“你为何要支持夏衍,当真是因为太后的关系?”
夏望之并不认为萧珅会爱太后,多半都是太后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个男人对权势的追求到了可怕的地步,但是对亡妻的感情也是当真真挚,可惜……夏衍的存在给了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那是我的儿子,”萧珅也不避讳,“阿锦毕竟只是个女儿,就算她的孩子能登上皇位,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再等不了二十年。”
“若是没有夏衍呢?”夏望之追问了一句。
萧珅有些意外,“那应当是好好的辅佐你吧……若是没有他,应当良嫔也不会死。”
“那你为何当年要支持太后?明明你已经答应了父皇不对她斩尽杀绝?”夏望之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下意识握紧了拳。
那个她,自然是良嫔。
萧珅好不容易主动提起此事,夏衍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且……当年良嫔如何发展到后来如此权欲熏心的地步,和萧珅也脱不开干系。
“你为何……要刻意推动她的野心?”
萧珅看了他一眼,饶有兴味道,“你倒是打听的很清楚。”
“但是这你可找错了人,良嫔的野心不是我推动的,而是先帝。”萧珅叹了口气,“先帝就算再喜欢良嫔,可他毕竟先是个皇帝,当他意识到良嫔有可能会逐渐影响他的判断,甚至这个影响趋势越来越大的情形之下,自然会做出一个天子的选择。”
“杜若围场时先帝曾召唤我和钱老将军就是为了此事,就算是后来太后不出手,先帝也早就打算除掉她了。”
“但是,先帝又舍不得……所以特意为她留了东西。”
“那东西,你应当都见过了。”
他也没卖关子,爽快的继续说了下去,如此反常的举动,却让夏望之觉得有些蹊跷,一时却又不知蹊跷之处在哪。
“我自然不会主动再去对付她,昔年良嫔太过出风头,我的确是不希望她继续张狂下去,以至于危害国本,但先帝既然已经答应了对她多加限制,她一介女流之辈,我又何苦跟她计较?”
“可是后来……”萧珅顿了片刻,“太后以夏衍为把柄威胁我替她除掉良嫔。”
“可是你先前不是说,先帝本来就对良嫔有了别的打算?”夏望之只觉得眼前发黑。
“对,但是先帝总要找个替罪羊不是?”萧珅笑了笑,“他虽然想要除掉她,可这如果变成了臣子主动做,那自然会变成迁怒对象。”
任谁都知道,皇后肚子里揣了别人的种,若是这事暴露出去,怕是萧珅立时就没了命在。
比起没命和替罪羊,自然是后者来的更合适。
只是恐怕太后都没想到,她这一辈子以为和萧珅的联系,竟然只是权衡之下的产物,从头到尾只有夏衍还算有点用处,她本人而言,从来都只是个带来麻烦的废弃品,甚至还间接成就了先帝的顺水推舟。
很心寒,但是的确是事实。
“我答应了子云也好好好养大阿锦,怎能让她还这么幼小就死了?”萧珅回忆起这么多年的往事,也是满满的喟叹之意。
“后来我插手良嫔案提供证据之事被先帝发现了,他在迁怒之下为了惩罚我,先是让太后答应一定让你登基,然后再逼我把阿锦嫁给你。”
“这样一来,我们所有人就绑在一起,扯也扯不开了。”
从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样的结局倒还当真不算过分,先帝已经克制了不少了。
萧珅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当然,你可能觉得是我在找借口。的确,我承认到了后来是我权欲熏心。”
“辅政大臣是一个多高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所有人都要对你恭恭敬敬,就算是你错了也无人敢指出,权势的感觉着实太过美妙,一旦尝试了就会想要攫取更多,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先帝给我的报复?”
“他早就看穿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醉心权势。”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时开始突然开窍的,”萧珅看了夏望之一眼,静静道,“若非你突然开窍,现在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夏望之沉默了许久,“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的梦,那里头阿锦因为我的缘故被人生生害死,虽然后面我为她报了仇,可是已经晚了……”
“我想替她查出凶手,防备于未然,可想要保护谁,就必须要有相应的力量,我曾经想要借助容家的力量,可不想那竟然是杀害良嫔的凶手,一步步追下来,便到了今日。”
上辈子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这辈子一定要告诉她!
“梦中所见……”萧锦沉吟半晌,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那个容恨水还在宫里吧?”
在夏望之勃然变色之前,萧珅悠悠道,“我若是你,必然会将此等两面三刀,又知道太多的人除去。”
“似乎还少了一条,父女乱伦,企图扰乱天家血脉。”
此时还在宫中做着春秋大梦的容恨水,全然不知自己的未来的命运已经在此时悄然被改了个方向。
临死也要拉人下水,萧珅可谓是将黄泉路上不孤单做到了极致。
“最后,祝皇上千秋万代,武运昌隆。”
夏望之察觉到不妙,刚想派人上前,就见到萧珅口中溢出了黑血,整个人朝后头倒了下去,眼见得是不活了。
这位大夏朝自开国以来风评最为难测的权相,宁死也不肯放下属于自己最后的尊严,甘愿服毒也不愿上朝面对昔日同僚的审问。
宁可风风光光身着首辅官服走完最后一程。
和上一世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这一世,他是真的死了。
就这么结束了?
夏望之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到刘希面色铁青的急急冲过来。
“皇上,娘娘不见了!”
萧锦等人快马加鞭离开了战场,一路上根本停都不敢停,跑了一段距离后换了打扮,一番遮掩行迹之后还派出了几组人同时出行迷惑视线。
这时候也没人喊累了,多少前面的准备为的就是这一刻,若是在这种时候掉了链子,就是萧锦都不能原谅自己!
值得高兴的是,第二日清早孟歧山就追了上来。
连萧锦都抱着孩子换了马,孟歧山也这么久才追上来,可见他们的速度还算不错,萧锦见到孟歧山之后,提起的心终于稍微放了一放。
不管孟歧山如何来的,至少后续肯定已经安排好,和她相似的尸体以及婴儿尸体也准备周全了。
这也算是给夏望之了一个交代。
干燥的风吹在脸上,萧锦却没有觉得任何不适,而是兴致勃勃的四处张望,时不时还企图到车外转转。
一路的行程和落脚的地方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他们最后的去向应当是四季温暖如春的云南。
萧锦拉开车窗,再也不必隔着层层帐幔的遮挡看着外面的世界,怀中的孩子也在“啊啊”的叫着,仿佛对外面的一切都觉得格外的新鲜。
萧锦回头看向京城的方向,只觉得胸中这么久以来一直积压的重石终于松动了。
京中再如何都已经和她没有了关系,就当大夏皇后已经死在安乐王手中,这样应当也符合了绝大多数朝臣的心愿。
至于青史……萧锦微微笑了起来。
她根本不在乎青史上的一切,更不在乎所谓的留名。
种种前尘,成就不过一场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超级肥章!
又完结了一篇文qaq,对于支持我到这里的诸位大人表示衷心的感谢,谢谢这么久以来你们一直追着看完了这篇又长又拖沓还不那么招人喜欢的文,我爱你们!
接下来的话因为骨头要准备考试,番外就算有的话估计也要等一段时间啦,大人们不妨留言告知骨头对哪方面的番外感兴趣,最后再综合一下看看写什么大家觉得怎么样?(定制的话……应该没有人要吧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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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蟹蟹风吹往哪倒妹纸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