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海大学,宿舍,207。
手机在枕头下面不甘心的响着,即使坐在床的另一头,谢永青仍然能够感觉到它不屈不挠的生命力,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给它充电是什么时候了,可它依然连震带响,活力非凡。他没有去接,也不敢去接,仿佛正投下面放着的不是手机,而是一只关着魔鬼的盒子,只要他一动就会跳出来吞掉他似的。
床上铺的满满的资料以及实验报告就像是一道天然的护城河,给他带来一些莫须有的安全感,谢永青就在这护城河的另一边盯着那枕头,在无意识间与手机比拼耐心,终于还是他胜利了,手机停止了动作。
也许它只是停电了,谢永青想,他现在有勇气过去接手机了,未读短信27条,韩乐两条,母亲一条,严甜24条,未接电话42次,严甜42次……
“怎么不接电话?”
“收到速回。”
“我知道我妈的要求有些过分,但她也是为我好,有意见你可以当面提,一走了之算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别老拿工作当借口!”
“这两天我认真的想了想,想找你出来谈谈。”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谢永青,你这是什么意思?分手吗?”
……
“我知道你在宿舍,开门!”
“如果6点钟之前你不打过来,我就当我们分手了。”
谢永青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在城市地平线上摇摇欲坠,昏暗的光线沿着建筑的间隙隐隐投射过来,却刺的他眼睛发疼,谢永青看了一眼手机时间,5点18分。
相比起严甜这些短信内容的高度重复又毫无意义,母亲的短信则简明扼要的多:“你爸的气已经差不多消了,抽空回家一趟吧。”
也就是韩乐的一条能让他稍稍露出微笑:“乔艺雨开了家奶茶店,拖一个富二代的福,生意爆好,就在**地铁站。”
还有一条无关紧要:“你妈和严甜这几天都打电话给问你的情况,我骗他们说你们是封闭式实验,你要是收到你就给他们打过去。”
矛盾的起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房子,或者更严格来说,是因为房子引发的彼此生活态度的差异——不管是他和父母之间的差异,还是他和“准岳父母”,甚至严甜之间的差异,父母希望他赚钱,严甜希望能够尽快稳定下来,严甜的家庭希望他能够在申海定居,这三方面的意愿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一致的——就是希望谢永青尽快结婚买房,但这恰恰不是谢永青的意愿,也许谢永青曾经憧憬过这种标准式的生活,如果条件充分或者很大程度上充分的话,谢永青也不会排斥这样的生活,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条件距离这种生活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以至于如果硬要跨越这道鸿沟,他整个人生也许都会因此而崩溃。
上次去严甜家吃饭的时候,她父母就委婉试探了一下有没有在申海买房的意愿,谢永青没有避讳自己以及自己家庭的经济条件,直言没有这样的打算——即使有打算,也没有这个经济能力。不过严甜的父母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以为意,他们早就对此有所准备——正如其他所有关心下一代的父母一样,严甜的父母计划让两个家庭共同承担房子的首付。
谢永青当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有事然后离开了,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就对这个话题毫无准备——满打满算,他和严甜也就谈了一个多月而已,当然,按照严甜自己的说法,其实她喜欢谢永青已经一两年了,但在谢永青的时间概念里,严甜对于他只是一个月的女朋友而已,别说谈婚论嫁,就是是不是继续发展下去他都心存疑虑,他甚至都不知道严甜一个月能花多少钱。
而随着这段时间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争吵的越来越剧烈,谢永青也越来越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一时冲动是不是值得——在严甜,也许也是所有女性的理想中,她(们)现在的男朋友,未来的丈夫也许未必要有钱,但肯定要有自信,责任心,要有上进心,似乎只有这样两个人才能长久的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但谢永青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是这种人,他跟严甜两个人脑袋里想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严甜甚至已经开始规划起他们孩子上小学的问题了,但谢永青想的不过是今天的实验结果有些异常,这就好像他的父母已经给他考虑到他以后落魄过不下去怎么办,但谢永青想的却是今天现在、怎么过才会更好。
至于房贷,谢永青连最大的噩梦中也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以后每个月被贷款逼着去工作是一种什么状态,这在谢永青看来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一副手铐给捆起来,更不用说按照他现在的收入,可能根本也还不起贷款,即使顺利考上博士,按照他对自己的规划拿到项目也不会有太大好转,谢永青一直关注的高危险性病毒研究在国内是很难得到经费资助的,因为都由国家严格控制——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了可能的那一天,即使家人不刻意施加压力,自己也会无意识的在理想和现实间衡量。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按他现在的条件根本就不应该谈恋爱,这不仅让自己在生活上分心,更让自己在工作中无趣——有好几次做实验的时候谢永青甚至会在想,他在实验室忙一天才不到一百块钱,这样继续下去有什么意义?自己以前是不是一直就错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就是为了这点钱而活着吗?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如火花般一闪而逝,盯着隔离箱里面那些小白鼠,想象着病毒Rna链正在它们身体内不断自我复制,细胞就像被一群恐怖分子劫持的工厂,想象着这自然界最微小的生命形式以指数增长速度迅速增加,想象着动物体内免疫系统开始发挥作用,顽强抵抗,想象着生命正是以这种微观上的残酷争夺,最终才产生了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这一切怎么会没有意义呢?这不是自己一直以来期待,并乐在其中的生活吗?人生在世,难道不就该为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活吗?
5.57,谢永青无意识的拨弄着手机,一遍一遍浏览着通讯录,最终还是停在了严甜这两个字上,他在脑海里酝酿了很多话,想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出来,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就在这犹豫间,时间一秒又一秒的跃了过去,5.58,5.59。
“乓乓”。门在这个时候响了,谢永青松了口气,站起身去开门。
……
“怎么最近你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刘教授在门口看了他一眼说,然后径直走进宿舍,在床边上坐下来,顺手拿起堆在床上的几份打印论文看了看又说,“在实验室也是,有几次都走神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谢永青摇头,甚至连眼神里的失望也无意掩饰,“可能晚上睡的少了。”
“你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这么拼命干什么,在实验室的工作也应该更多的注意规范和学习,不要整天都想着创新,搞科研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耐心,态度认真,循序渐进,厚积薄发。”刘教授把几句口头禅又重复了一遍,说话的时候他手上的文件一直在换,终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刘教授指着床单下压着的几期《材料科学与工艺》问,“你又准备搞什么花样?你上次不是说你的论文方向是流感吗?怎么又和材料扯上关系,做研究最重要的是要确定方向……”